Chapter 14 投我以木瓜,報……(1 / 2)

雖然最終國王忠直的導師泰比利亞斯出麵,為紅藥一行人妥善安排了為數不多的護衛隨行,也在波斯找到穩妥的商隊,讓紅藥一行人加入其中,方便一路上的旅行;但這一切耶路撒冷王國所能提供的護佑,就隻能到達宋境之外為止。再往前走,他們這些異國蠻族的麵孔,就有隨時被人發現報官,引來不必要的爭端的危險。

因此紅藥辭彆了商隊和耶路撒冷王國派出的侍衛,帶著忠心的青娘和本領高強的成嘯等幾人,裝作逃難的宋人,繼續前往江南。

尋找雷公藤的過程是怎樣艱苦而驚心,也不必多說了罷。更糟的是,即使百般小心翼翼,他們還是被官府發現了。將紅藥捉去的人,卻正是五年前同情過她、暗地私放她一條生路的汴京舊臣,前任臨安知府。

客棧的房門倏然被踢開,一群身著勁裝的男子湧入房間,迅速在房間四周合圍起來,每個人手中都有一柄寒光閃閃的劍,劍尖都指向房間正中的紅藥主仆數人。

成嘯倏然拔出腰間的長劍,就要拚死出手。然而紅藥掃視了一周房間裡的狀況,很快出言喝止了他。

何必徒勞作無謂的掙紮?他們這邊隻有幾個人,而這房間裡包圍了他們的就有十幾位,更不要提房間外麵可能埋伏著的後手……既然這條冒險的路是她自己選擇的,那麼一旦失手,也應該由她自己來承擔一切後果。

成嘯或者青娘,或者另外那幾名忠心而沉默的侍仆,都不應因為她的愚勇而送死。假如今天就是她的末路,那麼她至少是因為忠誠於自己的心靈而犧牲。她不希望這些原本可以活下來的人們,因為一直以來拘束著他們的愚忠而枉送了自己的性命。即使有人曾經於他們有恩,那個人也不是她。

冰冷的劍鋒在距離她脖頸十數寸之遙停頓,所裹挾的威懾力卻絲毫未減。紅藥直視著為首那人的雙眼,笑了笑說:“大人曾留民女一命,使民女多偷得數年時光,民女感激不儘。今日想來大人也是做不了主,方出此下策。民女甘願就縛,隻求大人放過這幾位跟隨民女多年的仆婢。民女謝大人恩典。”

前任臨安知府麵無表情地俯視著她,聽完這一番話,他隻是微微歎息了一聲,道:“小娘子深明大義,本官甚為感佩。”

紅藥鎮定地推開了一旁緊緊挽扶著她的青娘,卻忍不住回頭望了床頭堆著的那幾個包袱一眼。

青娘被她的小主人推開,麵對著這一屋子明火執仗凶神惡煞的官兵,早已經是萬念俱灰,暗忖這一次如果小主人不得活的話,她就是愧對了帝姬臨終前的殷殷托付,也沒臉再獨自苟活於世上,不如一道隨了小主人去了,到得帝姬麵前,再請她親自降罪懲罰的好。主意既定,她先前的驚慌倒少了幾分,索性潑出膽子來,打算如果一旦這些人要在此時此地謀害小帝姬的話,自己就要跟他們拚命。

正在這麼想著的時候,她看到小帝姬忽然轉過頭來,深深地望了自己一眼。

連她也不得不承認,小帝姬長得很美,比她的母親更勝幾分。經曆過許多事情之後,小帝姬的眉宇間隱約透露出一絲超越於這個年齡之上的堅韌,給她添了幾分令人心折的氣質。再加上這幾年他們在耶路撒冷王庭中其實過得不錯,小帝姬身上前些年因為貧困和苦難所造成的痕跡,例如麵黃肌瘦臉色灰敗之類,統統都已經消失,就連她的一頭長發,也泛出極美的豐澤。

然而此刻,小帝姬那雙漆黑的眼珠緊緊盯著她,眸裡閃出不屈不撓的執拗光芒,仿佛最深的夜裡,天邊那顆最亮的星。

青娘的心裡咯噔一跳,忽然似有所悟。

可是這種體認幾乎要撕裂青娘那顆忠實的心。

她看到小帝姬的目光微微一晃,唇角勾起,居然微笑起來,然後眼神又飄向床頭那幾個滿滿的包袱之上,仿佛在向她示意。

小帝姬想做什麼?青娘揪著心想。

憑什麼……為什麼要這樣犧牲啊?為了一個或許根本就救不回來的人,那遙遠國度的病弱的君王……假如自己連命都沒有了的話,還奢談什麼需要那個麻風王的庇護?他的庇護遙遠而虛幻,甚至不能夠在小帝姬自蹈險境的時候及時挽救她……

可是青娘這種瘋狂的推想沒有再繼續下去。她看到小帝姬對她用力地點了點頭,然後從容地向著麵前那個大官模樣的人伸出了雙臂示意。小帝姬臉上的那種表情似乎要讓青娘立刻就哭出來了——仿佛十分遺憾,仿佛有所留戀,但一瞬間又仿佛是什麼都不在意了一樣,最後,隻留下一點凜然的決心,使得她那張極美的臉上爆出明亮不可逼視的光采,像曇花盛放的一刻,盛極一時,無怨無悔,一往無前——

被綁縛的那一刻,紅藥眼前先是閃過五年前那場噩夢的片斷。然而那些情景很快卻都消失,最後隻留下一個場景,就是那一天紅藥在博杜安四世的起居室外險些撞上阿格尼絲王太後。

那個時候,博杜安四世維護了她,而阿格尼絲王太後提起了他小時候養過的一隻小鳥。後來,那隻小鳥在離開了他的庇護之後,不明不白、無聲無息地死在某個隱蔽的角落裡了。

紅藥一時間竟然覺得很抱歉。

抱歉,陛下,我今日大概也會像那隻小鳥一樣,失去了你的庇護,就會無聲無息地死在某個你看不到的隱蔽的角落裡吧。她這樣想著。

她想,她畢竟還是太高估自己,她的冒險最終還是失敗了。可是她並不如何後悔。她無法坐在那裡,眼睜睜看著他被麻風一點一滴腐蝕掉。

先死的人總是更有能力令彆人為自己傷心。隻是,她很遺憾自己將要令他傷心。她毫不懷疑他一定會這樣,因為他是那樣仁愛慈憫的君主,他一定不希望看到為了自己,有更多無辜的人被犧牲。

隻是,雖然她是人,她也會說他懂得的語言,可惜她再也無法親口告訴他,這沒關係,因為這世界上總有一些人,是因為敬佩他、尊重他、想要維護他而努力到最後一刻的。他給了她信仰,而她為此儘了全力,直到最後一刻。這樣,就已經很好。

在一間簡陋的房屋裡被暫時關了一兩日之後,紅藥被喝令不得亂說亂動,然後被裝入一輛四壁都蒙著藍布的馬車,似乎走了許久,最後馬車停下來,紅藥被人引著又到了一處院落。

紅藥想問此地是何處,可是沒人應她。她後來並沒受縛,也沒受刑,遭遇比起五年前真是好得太多。隻是她想,軟禁似乎也不是一種很好的下場。尤其是,在遙遠的西邊,沙漠中的聖城宮殿裡,有一個人,他的時間不多了,他同樣等不起。

一想到此,簡直像是比直接宣判了她的罪孽或刑罰還要難受。紅藥坐立不安,可是卻無計可施。

她在那處院落豁朗的正堂等了許久,最後終於看到眉目依稀熟識的前任臨安知府在前,引著一位衣著普通卻意態高貴的中年男人走進來。

前任臨安知府一眼看到打扮得像個普通民女的紅藥,驟然沉下臉來低喝道:“大膽!官家在此,還不下拜?!”

官家?!紅藥大吃一驚。不是那個黑心狠毒的上皇高宗,而是他的養子,大有仁孝之名的現任皇帝孝宗?!難道這次她所遭遇的一切,都是出自他的意旨?

紅藥噗通一聲跪下行大禮。不管孝宗要搞什麼把戲,禮不可廢。否則上皇就連罪名都省得考慮了,直接一條目無君上,就可以砍掉紅藥的頭。雖然紅藥原本決定潛回故國,打的就是甘冒風險掉腦袋的決定,可也不想白白斷送一條性命。

尤其是當雷公藤都已在手,隻是沒機會送出的時候。

孝宗果然不愧紅藥腦海中隱約記得的曆史記載的那般,慈和仁厚,在堂上正中坐定之後,就揮手叫紅藥起身,還招紅藥近前,細細問及五年前事發後種種遭遇。

紅藥言簡意賅,隻說當日為上皇誤解,百口莫辯,想著江南繁華之地是不能呆了,正巧遇見一隊往波斯西行的商隊,便混在商隊裡到了波斯一帶,如今定居耶路撒冷,蒙當地公主照應,國王憐憫,在宮中做份藥師的閒差過活,雲雲。

紅藥也不敢全盤說謊。否則,一旦拆穿,那可是欺君罔上,足以立斃當場。她得給自己留出充分的轉圜空間。這樣萬一孝宗發了善心,同意放她西歸,她也有理由交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