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5 我仿佛可以看到……(2 / 2)

她看到上皇和今上的臉上寫滿了驚訝,仿佛直到這一刻他們才發現她原來和其他冒名前來騙取帝姬之名的女人都不一樣。即使是傳奇般的柔福帝姬,南歸之後也咬牙切齒充滿了譏誚,一心想要上皇替她報這血海深仇,迎歸徽欽二帝。若是不肯,就要把太後在北地受辱的過往全部翻出來抖落一地——

隻有紅藥不一樣。她什麼都沒有要求,隻請求攜帶大批的雷公藤,回到遙遠的聖城,那個他們聽都沒有聽說過的地方。

孝宗最後還是正式封她作朝景帝姬,以厚厚封賞、錦衣金珠相贈,並派出一支數百人的軍隊,護送朝景帝姬西行。

因為這些人的緣故,也因為自己頭上正式頂著的那個帝姬的頭銜,紅藥不能再穿拉丁長袍。今日入城,雖然她提早派了原來跟隨她一道在此生活了一些時日的青娘和侍從入城通報,但是她一襲帝姬的盛裝,仍然嚇愣了出城前來迎接的克裡斯多弗。

博杜安四世在麵具下微微笑起來,問:“朝景,是什麼意思?”

他的中文發音還是一樣艱澀難懂,就如同她的英文。很多時候他們之間其實難以深入溝通,說話的語速都需要一慢再慢才能讓對方徹底聽明白自己的意思;可是奇妙的是,沒有人覺得這樣很痛苦很難以忍耐。

紅藥想了想,說:“就是清晨的美景的意思。”

博杜安四世閉上了眼睛,似在想像,片刻之後又睜開,眼裡溢滿了笑意,漫望著帳頂,說:“我仿佛可以看到一片開滿茉莉花,飄著暗香的綠洲,早上的空氣裡充滿了清新的露水氣息。”

紅藥想像了一下他描述出來的景色,不禁抿唇輕輕一笑,道:“的確很美。”

博杜安四世把視線調回她的臉上,注視著她,說:“你現在是一位真正的公主了。”

當她終於獲得這個高貴的封號的時候,他卻並沒有再客氣地稱呼她殿下。紅藥的心裡沒來由地感到一陣溫熱,說:“那都不是我想要的。”

博杜安四世的眼睛裡似乎閃過什麼東西,然而太短促了,他的聲音裡還是那樣平靜,說:“我果然沒有看錯,你是一位真正的公主。”

紅藥明白他的意思。正因為她明白,所以更加感到動容和溫暖。她猶豫了一下,伸出手去,覆蓋在他戴著黑布手套的手背上。說:“我聽說了在卡拉卡城堡發生的事情……我很抱歉我來遲了。”

博杜安四世的眼神閃了一下,疲倦重新湧上了他的眸中,他淡淡地說:“啊,那些,不算什麼。”

那些怎麼能夠不算什麼。長途急行軍拖垮了他勉強支撐的最後一線精力,在城外的荒漠上,狂風卷起沙礫,啪啪地打在他雕著精美紋路的銀麵具上。他感覺簡直要從馬上掉下去。而對麵危險的阿拉伯人正在神采奕奕地打馬向他馳來。

那一刻他忽然有點厭倦了這一切。他的手下永遠不缺敗類,而他不知道還能夠彈壓這些人多久。他在馬上搖搖晃晃,感覺自己幾乎連自己座下的馬也駕馭不住。好在那匹馬十分溫順,他強大的意誌力再一次在危急時刻占了上風,支撐著他已凋零破敗的身軀,到了撒拉丁大帝的麵前。

他知道麵前的阿拉伯人將來可以毫不費力地占領他今日拚力維護的地方。他來日無多了,而這個年長他二十歲的阿拉伯人還有十足的生命力等下去。他可以在大漠裡靜靜等待著耶路撒冷之王閉上眼睛,吐出最後一口氣的時刻到來。然後他就可以長驅直入,直抵聖城之下。

這種前景令他無法高興得起來。然而他也隻能走一步看一步。他和麵前的阿拉伯人都心知肚明未來的那種前景,所以撒拉丁也不吝於表達他的一點點憐憫和寬容。

他退去的時候,說要派自己的禦醫給耶路撒冷王。

而博杜安四世簡直已經疲弱得無法拒絕這樣的好意。他的氣勢將竭,假如不趕快將撒拉丁的大軍逼離此地,他將無力再化解一次大戰的危機。

他此時躺在床上回想起來,還能感覺得到他氣咻咻用儘全力抽打雷納德的那一幕。馬鞭落在雷納德龐大的身軀上,又反彈回來,他握得那樣緊,那樣用力,仿佛要嵌入他已爛掉的掌心肉裡。

這個世界上,什麼人都讓他不省心。什麼地方都讓他得不到真正的安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