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一·西比拉公主 [1] 撤兵,否……(1 / 2)

我從宮殿漫長得幾乎沒有儘頭的回廊上慢慢走過。我頭上披著的黑紗長及腳踝。一年前,我已經這樣裝扮過,也同樣穿過漫長無儘的長廊,走向耶路撒冷的大教堂,去哀悼我的母親,阿格尼絲王太後。而今天,我的目的地同樣是聖城的大教堂,所不同的是,我將要去送彆我的弟弟,耶路撒冷之王,博杜安四世。

窗外飄過隱約的、莊嚴的鐘聲。聽說,王的葬禮這一天,整座聖城的教堂和清真寺,會同時鳴鐘,向逝去的國王致敬。

我轉過一條走廊,經過弟弟的臥室。臥室裡幾乎空空蕩蕩了。不能不說死亡能帶走一切,除了留給生者的哀痛。

弟弟遺言要燒毀所有的隨身物品,免得麻風的強烈傳染性會禍及他人。弟弟一向都是這樣悲天憫人,他無愧為一個仁愛而高貴的君主,無愧為這座聖城的主宰。

可是他才二十四歲。

一想到這裡,眼淚就要奪眶而出。

我想我不算是一個好姐姐。我並不總是在每件事上都站在弟弟那一邊。我婚姻的不如意也曾經讓弟弟替我費了很多心思。我們曾經很親密,在童年時期。然而當我們都長大以後,不知是什麼慢慢地一點一滴將我們阻隔開來,直到我驚覺的時候,我已經離他太遠。

我曾經對巴裡安說過,在我這個位置的女人有兩副麵孔:一副展示給世人,一副是私底下所顯現。

我曾經希望過,在巴裡安麵前我隻是西比拉。可是曾幾何時我已經遺忘,在弟弟麵前,我也應該隻是當年那個總是以他為傲的小姐姐才對。

我以為我為了這個國家犧牲了太多,我嫁來嫁去都是一些我不喜歡的男人,而他們的眼光望著的總是我的國家,他們總以為那才是我最大最美的陪嫁。

強烈的怨懟和對命運不公的憤懣蒙住了我的眼睛。使我看不到弟弟的努力和他自己的痛苦。他所承受的本應比我所遭遇的更多更深一千一萬倍,隻是我不知為何愈來愈少想到這一點。

所以當我發覺的時候已經太遲了。

長大總是讓人有很多話都變得難以啟齒,我感到抱歉,可是我始終沒有說出口。直到那天和弟弟告彆的一刻,我才明白,也許有些我沒有說出來的話,弟弟早已經體會到了。

他一向都是個那麼乖的孩子。一向都是個那麼體貼,那麼善解人意的人。我從未見過他任意放縱過自己的任何情緒。

直到最後。

我又轉過另一條長廊,赫然發現在那條長廊的一條分岔路的儘頭,那個東方來的茉莉公主正倚在窗子旁邊,往外望去。她的身材伶仃而單薄,卻穿著一襲全白的東方衣服,鬢邊還簪了一朵小白花,整個人看上去,就像她自己的名字一樣——

茉莉。

窗外陽光明亮,映進屋內,為她的素服鑲上了一道亮色的金邊。可是那隻能讓她更加顯得孤獨而哀傷。

我腳下一頓,最後不知為什麼,還是轉進那條分岔路,走到窗邊停下,同樣往外望去。

窗外是王宮的中庭,仆役們正來來往往,繼續著焚燒先王隨身物品的任務。有人捧著我弟弟生前穿過的衣物走過去,疊起的衣物最上方端端正正放著一個麵具。

我認得那張麵具。那是我弟弟最後一次出征,在卡拉卡堡城外與撒拉丁對峙的時候戴的那張麵具,上麵雕滿了精致無比的花紋。

不知為何我想起了那一天弟弟的樣子。

那天風沙很大。狂風卷起漫天黃沙呼嘯而來,仿佛撒拉丁的大軍一般沉默而凶暴,令人無法抵擋。雷納德龜縮城內不出,我懷疑這一天是否就是巴裡安或者整座卡拉卡城堡的末日。

然後對麵的阿拉伯人停了下來。他回頭喚過一名騎兵,吩咐道:“稟告撒拉丁主公,耶路撒冷王已到!”

那名騎兵應聲而去,巴裡安和我幾乎同時轉向那個阿拉伯人注目的方向。

龐大的真十字架的輪廓在地平線上慢慢顯現出來。然後是耶路撒冷的大軍。龐大的軍隊一字排開,綿延數裡。走在最前麵的,是我的弟弟,耶路撒冷之王,博杜安四世。

撒拉丁的阿拉伯大軍同樣聲勢驚人。他們幾乎人人一襲黑衣,慢慢縱馬緩緩馳近,除了馬蹄的的聲之外,他們幾乎是沉默的。然而正是這種大戰迫近之前的沉默顯得更加危險,愈發令人覺得時間的漫長。

然後對方陣中有一人,黑衣黑馬,率領著數十騎繼續向前。我的弟弟也同樣帶了自己麾下的數十騎兵向著戰場的中央而去。那個一馬當先的阿拉伯男人忽然喝止了自己身後的騎兵,獨自一人上前。戰場上的風揚起他身後黑色的披風,他座下的黑馬長嘶一聲,神駿而危險,就像它的主人一樣。

我輕聲吐出那個名字。那個威脅了聖城一輩子的強大的名字。

“撒拉丁。”

弟弟同樣隻身一人迎上前去。他的坐騎沉默而溫順。然而即使這樣,弟弟看上去還是很難很好地控製他座下的馬。他的左手已經完全殘廢了,因此他隻能以右手單手持韁。這更增添了他馭馬的難度。他的坐姿奇怪地傾斜著,像是隨時有摔落馬下的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