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時間感覺十分茫然,腳下不知不覺地在城市街頭的人行道上慢慢朝著一個完全隨意的方向行走著。
我已經完全不記得這人間的一切,也不記得那些我似曾在此間度過的歲月。可是我還記得一個人。我必須在人間找到他。然後,緊緊抓住他的手臂或者衣角,不讓他再生變故,不讓他再流離,不讓他再離我遠去。
……洛基,你到底在哪裡?
你是否還願意允許我跟從你?你是否還想看到我?你看著我的時候,是看到了一個無情地欺騙過你的叛徒,還是一個以近乎腦殘的方式盲目地傾慕你的舊相識?
你既然還活著的話,又為什麼不肯回到神域去?是因為那裡現在對你來說無可留戀嗎?還是你認為你留在這曾經令你鄙視的中庭,才有機會得到你所希望的一切?
……你想要得到什麼呢,洛基。
我是否還有機會補救我的過錯,是否還有機會幫助你得到你所想要的一切呢。
我漫無目的地在街頭走著。突然,我視野的餘光裡似乎有一抹影子一閃而過。我霎時間猝然停下了腳步,停頓了一秒鐘,然後猛地把自己的頸子生硬地扭向那抹身影出現的方向!
而當我第一眼看到隔著一條喧囂寬闊的馬路,大街對麵的人行道上那個身穿黑色長外套,頸子上搭著一條鑲著綠邊的駝色十字圓點圍巾的年輕男人的時候,我就明白了自己為什麼一定要冒著得罪奧丁或者踏入陷阱的危險,也要申請下界。
那個男人麵色依舊蒼白,額頭上有幾道疲憊的紋路,頭發看上去和我們最後一次見麵的時候相比長了一些,長及肩頭的黑發服服帖帖地像在神域時一樣用發膠或是彆的什麼東西統統貼著頭皮梳向腦後,發梢微微向外翹起,配上那套昂貴筆挺的衣裝,使得他看上去多了一點玩世不恭的雅痞的風味。但是他的鼻梁高挺得幾乎淩厲,薄唇緊抿著,看起來充滿了滄桑和陰鬱之感,就仿佛整個世界都拋棄了他一樣。
我的心頭突然湧起一陣難以言喻的激動。我不管不顧地從街上擁擠的車流中直衝過去,奔向他的麵前,任憑喇叭聲、刹車聲、叫罵聲在我身後響成一片。
“洛基!”
他的身軀陡然一僵,原先輕快的腳步驀地一頓。他就好像是被什麼機器人附體了一樣,肢體十分僵硬地慢慢轉向我這邊。
這個反應有點出乎我的意料,我的腳步不知不覺地慢了下來,最後停在距離他幾米之外的地方。但是這樣望著活生生的他站在離我不遠的地方,也足夠令我感到格外的激動和歡欣;一股沒來由的歡喜衝進我心底,使得我一瞬間激動得幾乎要哭出來。
“你沒有死!你真的沒有……”
他蒼白的臉上瞬間掠過一抹怔忡之色,但那種表情很快消失了。他挑了挑眉,低聲冷笑了一聲。
“哦,我該如何稱呼你呢?女士?”
才墜落凡間不久,他的言語措辭裡已經完全學會了人類的那一套方式。他的語氣虛偽到了極點,深藏著一絲厭惡。
“是英靈殿後無人問津的可憐蟲,米瑟緹麗絲?還是幻境之神,約露汀?”
我原本歡快的聲音登時啞了火,不知道該如何解釋這一切。
“我……我很抱歉!”我決定先向他認錯。
可是他似乎並不肯聽。
“你來這裡乾什麼?”他好像一點也沒有久彆重逢的那種喜悅感,蒼白瘦削的英俊麵孔板得緊緊的,臉上毫無表情。
我語塞。千言萬語堵塞在我心口,像是要如同那一夜的彩虹橋一般爆炸開來,可是我卻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我……我是來找你的……我想看看你……我聽說你還活著……”我結結巴巴、詞不達意地說著,一瞬間突然覺得難堪得想哭。
他一定是很恨我吧?恨我這個膽敢欺瞞他的人?我口口聲聲說要尊敬他,擁戴他,卻連最基本的以誠相待都沒有做到……我和那些肆意用自己的偏見去傷害他的人,有什麼不一樣?假如我真的能夠全心相信他的話,為什麼不告訴他我是誰?為什麼不敢大聲說出來我不是米瑟緹麗絲,米瑟緹麗絲這個人其實從未真正存在過?……
“我……”我用儘全力,才從齒縫間擠出一句話來,一句我事先完全意想不到的話。
“沒錯,我是個愚蠢、懦弱而可悲的人……我沒有勇氣告訴你真相,我害怕你知道了之後會立刻轉身離開,永不再和我說一個字……”眼淚軟弱地湧出我的眼眶,原來要坦承自己曾經的錯誤是那麼艱難的一件事;那麼,他會原諒我嗎?
“我……我在阿斯嘉德從來都沒有朋友……不,應該說,在阿斯嘉德,從來都沒有人真正在意過我的存在……我不知道這是為什麼……一開始,我隻是想,也許不知道我是誰,你就不會看不起我,願意偶爾和我說說話……後來……後來……是我越來越不知道應該怎麼對你說……”
洶湧的淚水哽住了我的咽喉,把下麵的話統統阻塞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