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神域裡漫長的被人遺棄的、不聞不問、隻對著一棵蘋果樹與樹上的槲寄生的光陰裡,我已經失去了自己的口才——假如上輩子的我還有這種東西的話。我知道神域裡就算一草一木都通人性、會說話,但是我也不能整天靠著跟一棵樹閒嗑牙而生活。我不知道自己在神域裡可以做什麼,也不知道為什麼自己會呆在這裡。假如很久很久以前洛基沒有在那棵樹下發現我的話,我也許一直會渾渾噩噩地活著,就像一株人形的植物一樣,每天都僅僅隻是混日子而已,什麼事也不做,什麼事也不能做。
可是我不知道我還能為他做些什麼。
他是個壞人,長相就不像世人定義中英武正義高大上的好人,做的事情也讓人不能原諒。他的笑容、他的表情、他的神態,都無一不在告訴著彆人他有多麼的乖戾且冷漠。我想假如沒有奇跡發生的話,他也不會得到寬恕吧。雖然看起來他似乎也不太想要什麼寬恕。
我又張了張嘴,最後問了個無比愚蠢的問題。
“你曾經感到孤獨嗎,洛基?”
洛基看上去簡直不敢相信我能問出這麼腦殘的蠢話來一樣。他微微向右偏著頭,臉上浮現一層好笑的神采,就好像麵對我的時候自己充滿了智商上的優越感一樣。他吊兒郎當地反問道:“你是說,一個人呆在這裡?呆上幾千年?”
我有點泄氣,覺得自己完全沒有辦法把自己的想法用語言很好地表達出來。可是我也許沒有另一次進來的機會,我不能這樣就放棄。雖然我也不知道自己究竟為什麼要冒著得罪整個神域——或許還有深受洛基荼毒的中庭人——的危險,無論如何也想進來一趟。
我搖了搖頭,慢慢說道:“你知道我被神力困在英靈殿外的那棵槲寄生附近……我不知道我是為了什麼會被困在那裡。是因為我曾經做錯過事情,所以必須接受懲罰?還是他們覺得我不配在這片神域裡任意出沒,隻能把我約束在那裡?我不知道原因,也記不起來以前的事情……我整天跟一棵樹呆在一起,最後就連說話的能力都快要消失了……是你在那裡發現了我,而且從那以後不管出於什麼原因,不時來找我……我從來沒有說過我對你曾為我做的這些事情充滿了感激,即使被你惡作劇,我都不覺得有什麼值得憤怒的地方……”
洛基看起來完全沒有想到我囉裡囉嗦的是因為要說這些話。他慢慢站直了身子,原先微偏的頭也正了回來,臉上譏諷似的笑意消失了。
“所以,你就是這麼感激我的?”他優雅地一攤手,仿佛在示意我參觀一下那個關著他的單人牢房。他看上去就像個彬彬有禮的紳士在帶領訪客參觀他的豪宅一樣,但是他的這個動作,毫無疑問地,其實等同於在我的心臟上再度無情地刺了一刀。
我感到自己的瞳孔一縮,瞬間因為痛苦而感到一陣呼吸困難。
我不得不停頓了一下,才繼續說道:“我……我知道自己現在向你說一萬次抱歉也是沒有用的……我說這些,也不是要跟你比可悲。我覺得我們的可悲也沒什麼可比性……也許你覺得更加痛苦,是因為你原先所擁有的更多,所以當你失去那一切的時候才會感到格外的痛苦……我呢,我原本就沒什麼好擁有的,自然也沒什麼好失去的。可是……可是我一直很想幫你,卻不知道我還有什麼可以幫得到你的地方。我是個身份低微的神祇,在阿斯嘉德是最不重要的一個,也沒有出眾的能力……跟你說這些事後的蠢話聽上去毫無意義。但是,我覺得我必須得來這一趟……我曾經自以為是地對你做了過分的事,不管你心裡是否認為我不值得原諒,我都必須說,我非常非常抱歉……我不知道自己還能做什麼,才能補救我的過失……”
洛基深深地望著我,看起來第一次被我真正的震驚到了。我記起在紐約看到他的時候,他的眼珠似乎變成了藍色,像美麗的天空。但是現在回到了阿斯嘉德,他的眼珠又重新變成了綠色。這樣的變幻無常,也許正是惡作劇之神性格的反映吧?
不知道過了多久,他慢慢勾起唇角,笑了起來。
“哦,天哪,瞧瞧,我居然忘記了在阿斯嘉德,還有一個人是可以被我利用的。”他輕佻而冷酷地說道,突然向前又邁了幾步,腳步像一匹靈貓一樣矯捷而輕盈。
他走到了那扇窗之前,雙手扶著頭頂上的窗框,緩緩向前傾身,直到他那高挺的鼻子和薄薄的嘴唇都幾乎要輕輕地貼在了窗子上,他嘴裡吐出的溫熱氣息在窗子上迅速地形成了一圈小小的薄霧。
“你真的想要幫我,米瑟緹麗絲?”
我的心頭轟然一震,心跳頓時加快了十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