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望著托爾的背影不再停留,大步流星地向著門口走去。大敞的殿門處,有明亮的光投射進來。他仿佛是大步流星地正往那一片耀目得突然令人難以忍受的光明裡走去,即使不再是阿斯嘉德的神王,即使要孤身一人回到中庭,他仍擁有著全世界的光明,擁有著那柄他人難以駕馭的雷神之錘,擁有著全世界的仰慕和愛戴。
在他身後,高踞在王座上的,是他的弟弟。生活在他的暗影裡,同樣出色卻得不到肯定,做過任性的壞事也做過任性的好事,到了今天幾乎失去了所有他曾擁有過的關懷和溫情,甚至要永遠避居在自己的幻術之下,當一個見不得光的王者——假如一輩子都要這樣的話,那麼即使擁有了神王的位置,擁有了號令和庇佑九界的至高無上的權力,又能怎樣呢?他就會得到他一直渴慕的東西嗎?他就會開心,就會幸福嗎?
……我不知道。
我情不自禁地回過頭去望著王座,卻赫然發現王座上的那個“奧丁”的形象在薄薄的金色光芒中慢慢模糊崩解,洛基的本來麵目在光裡顯露出來。我驚愕地睜大了眼睛,下一秒鐘就下意識地一揮手用幻境籠罩住我們兩人——我不能讓彆人發現這一切,尤其是不能發現如今的神王奧丁的真實麵目!
洛基卻沒有注意到我的動作。事實上,他壓根就沒有看向我。在我看來,他全部的注意力都在他哥哥漸漸走出大殿的背影身上。他的身形隨著那層明亮的金光浮現出來,仍然保持著先前的姿態,左手撐著王座的扶手,右手手持永恒之槍;他注視著托爾高大的背影,唇角慢慢浮現一絲很淺的笑意。
我忐忑地望著他的臉,不知為何,雖然他這一次似乎笑得很真誠,就連雙眼都微微眯了起來,可是我還是覺得他並不是真的在笑。
他望著托爾走出大殿,用一種意味深長的低沉聲音,輕聲說道:“……不,謝謝你。”
然後他咧開嘴,仿佛很開心地笑了。
托爾的背影已經消失在門外的一片耀眼的光芒裡。
我沒來由地突然感到一陣心酸。
……你應該是已經放棄了對哥哥的全部期待才會這樣吧?就如同你的哥哥毅然決然地拋棄掉有關於阿斯嘉德的一切那樣?
我張了張嘴,卻發現此刻自己什麼聲音都發不出來。
現在,你的父親陷入不知何時才會甦醒的沉睡,你的哥哥離開了神域前往中庭,不知歸期。
你終於如願以償地登上了阿斯嘉德那張至高的王座,洛基。
可是你也許不知道,在中庭——在我所度過那些我已經遺忘了的童年時光的地方,人們往往會將高踞在那張椅子上,擁有至高無上的權利的人,稱為孤家寡人。
現在你是否也在品嘗著孤家寡人,高處不勝寒的滋味呢?
最終心願得償的甜美滋味,又是否能夠蓋得過這一路上所做的所有犧牲,所經曆過的所有苦澀呢?
而我,我一直在追尋著你。但是現在,你高踞在華美的台階上,高踞在那張代表榮耀和權勢的椅子上,我卻隻能默默地站在一旁,站在距離你很近又很遠的一個位置,仰望著你。伸出手去,你如在眼前,卻是那麼遙不可及。
不知為何,那一瞬間,仰望高坐在王座之上的洛基,看著他笑得無比開心——那個笑容甚至可以說是太過燦爛了——的麵容,我的心頭,卻油然浮現了一首詩中的幾個段落。那首詩,出自於我當初在紐約的書店裡,跟娜塔莎·羅曼諾夫攤牌之前,正在閱讀的那本詩集。
【……我明白我必須滿足於這短促的愛情,因為我們不過是在路途中邂逅相逢。難道我有力量伴你走過這人群熙攘的塵世,領你走出這迷宮似的人生曲徑?難道我能有充足的食物供你度過那樹滿死亡之門的陰暗的旅程?】
是這樣嗎,洛基。
我對抗著自己那種油然而生的預感,仰望著他,默默地想。
我必須滿足於這短促的愛情,因為我們不過是在路途中短暫地邂逅相逢。是嗎。
正如在你第一次墜下彩虹橋,我以為你失去了生命之後,在夢境和幻境交錯之間,所聽到的那首奇特的詩歌裡吟唱的那樣,時間會流逝,玫瑰會枯萎嗎?
洛基,有一天,你會給我這個問題的答案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