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王似乎早已經料到自己會得到肯定的答案,這個下午他交談的欲望似乎也不僅止於此。他繼續問道:“你覺得……你很了解她?”
假如自己有一張人類的臉的話,槲寄生現在一定會沒好氣地抬起眼皮,毫不客氣地衝著樹下偉大而威嚴的阿斯嘉德之王翻上一個大大的白眼。
“當然。”它的語氣裡帶著一絲僵硬,不知道是因為又想到了自己失去了唯一的朋友,遭受了這種不可挽回的沉痛損失,還是因為神王的明知故問。
“她就是一個傻瓜。傻得總是做錯選擇……明明可以就這樣平靜地享受作為神祇的五千年生命,卻要自己跑去選擇最難走的一條路……”它此刻似乎已經平靜了許多;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有人肯聆聽一下它的滿腹悲傷以及對逝去好友的追憶,讓它重新振作了一些,它現在的敘述比起剛才那一通夾雜著哭泣的喊叫要平靜而客觀得多。
“……那個笨蛋妞兒,她壓根不知道什麼是人心……不,我是說,她一直生活在自己所構建的那可憐的幻境裡,根本不知道真正的人心是多麼的動蕩易變,難以捉摸……”
說到這裡,它歎了一口氣。
“假如她看上的是彆人,也許她事到如今說不定還能弄個差不多的下場。即使會失戀,即使會失望,也總比盲目的飛蛾撲火要強得多……我早就告訴過她,那位阿斯嘉德的王子殿下,不是她能理解得了的,也不是她應該去接近的……”
樹下,一直保持著禮貌的沉默,遙望著遠處的一片長滿荒草的原野,似乎正在漫不經心地聽著頭頂那叢囉囉嗦嗦的槲寄生回憶故友的神王,忽然目光一閃,握著那柄永恒之槍的右手也微微握緊了一些;蒼老多皺的手背上微微泛起青色的血管印跡。
“也許我不應該這樣說我唯一的朋友……可是我確實曾經這樣告訴她,”槲寄生又歎息了一聲,聲音裡顯出一絲頹廢的悔憾來。
“我對她說——雖然隻是以開玩笑的口吻——我說,以她的智慧,是永遠無法真正觸及那位王子殿下的內心的……”
它深吸了一口氣,充滿傷感地結束了對好友的追憶,自言自語似的喃喃說道:“約露汀……你明明就知道有的時候隻有愛情是沒有用的……你明明就知道那個人的心底布滿了黑暗的荊棘,尖銳得足以刺傷他人或自己……他已經看不到你想要帶給他的一切光明或美好了……”
樹下的神王似乎沉默了很久,又仿佛隻是一瞬間,他的目光重新銳利起來,很快地抬頭掃了一眼那叢槲寄生,臉上帶著的神情非常微妙,好像是有一點“作為阿斯嘉德之王我為什麼要站在這裡聽一叢小樹叢哭哭啼啼胡說八道”的荒謬感,又好像帶著一絲“這叢小樹叢莫非是瘋了竟然敢在阿斯嘉德之王麵前說出這麼肆意妄為的話來”的驚訝;不過最後,他卻顯得涵養很好地並沒有直接對那株槲寄生發作,而是聲調平平地反問了一句:
“哦?你竟然是這麼看待……洛基的嗎?”
吐出那個名字的時候,他似乎有一瞬的凝滯。作為因重罪而被永久囚禁、又犯下了叛國重罪而前往黑暗世界,最終犧牲在那裡的阿斯嘉德小王子,那個名字現在在神域似乎已經形同禁忌,沒有人敢於提起——也沒有人認為還有提起那個名字的必要。
不過這一切禁忌,似乎都無法約束到這叢在這裡生長了不知道多少年的槲寄生。這也正常。神域的禁令什麼時候能夠管製到一棵微不足道的植物呢?換言之,即使它觸犯了神域的禁令,又該怎樣懲罰它呢?連根拔起嗎?丟進垃圾堆嗎?……
不過好在它終於記起了樹下的神王奧丁好歹也算是洛基的養父,而阿斯嘉德第一家庭再有多少黑暗難以對外人言說的內/幕,那也是人家的家務事;它作為一棵生長在這種荒僻之地的植物,是沒有資格毫不客氣地說三道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