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它以一種極度鎮靜而客觀的語氣答道:“在我看來,那位王子殿下變成什麼樣都是有他自己的原因的……我也沒有資格去評斷他這個人到底是怎麼樣的人。隻是……我很遺憾,我的朋友最終沒有擺脫自己那種盲目的愛慕,所以她的一切努力最後都被證實為是一種徒勞……其實她應該完全明白,她想要帶給那個人的一切,對他而言都是自己並不需要的事物……所以她永遠也無法真正打動他,因為她所代表、所給予的一切,在他眼中都全無價值……沒有人會被毫無價值的事情打動,不是嗎?”
它在枝頭輕輕搖晃了幾下,語氣變得有點感傷。
“不過現在再來說這些又有什麼用呢。……也不知道他們兩人,現在又是否能夠在死亡之國尼伯龍根重逢……啊不,”它突然又哂笑了一聲,很快地簌簌晃了幾下自己的枝葉。
“即使遇見了,我看那個笨蛋妞兒也不會做出什麼更好的選擇的……有的時候我其實也有一點佩服她,畢竟一直選錯選項的人,一生中你又能碰上幾個呢。”它的語氣裡似乎帶著一絲微微的玩笑和嘲弄之感,但是神王何等敏銳,他已經注意到了它的嗓音隨著這句玩笑話的每一個字出口而顯得愈來愈顫抖,就好像一股強烈的悲痛和淚意突如其來地湧上胸口,無法壓抑,無法掩蓋似的。
“作為朋友,我隻能祝她好運啊——不,也許她再選錯選項也沒有什麼關係了。總不可能還有比落到死亡之國更加糟糕的結局了……不是嗎?”
它尖厲地咯咯笑了起來,笑聲聽上去既虛假又刻意,仿佛要利用那陣高亢的笑聲,來掩飾已經湧到自己喉間的啜泣似的。
神王對此僅僅隻是表示了緘默。
他難得地好脾氣似的,並沒有追究這株膽大包天的寄生植物妄議阿斯嘉德小王子——即使洛基·奧丁森在臨死前的身份已經從王子變成了囚徒,他從生時就一直得來的崇高身份也不會因為他受到的刑罰而消融——的罪過,也沒有追究它在偉大崇高的阿斯嘉德神王麵前的無禮言行;他隻是緊緊握住那柄代表著神王至高無上的地位、力量和權力的永恒之槍,沉默如一座山巒般挺立在那裡,花白的頭發被偶爾吹過荒原的風微微吹亂了一些,卻讓他愈發顯得深沉威嚴,高不可攀。
不知道過了多久,就連那叢槲寄生都停止了抽抽噎噎的哭泣,神王卻依然遙望著荒野的遠方。
然後,他未發一言,突然轉過身去,好像打算離開。
但是他剛剛走出幾步遠,樹枝上那叢槲寄生就仿佛重新凝聚了勇氣,下定了決心一般地衝著他蒼老孤直的背影喊道:“陛……陛下!我……我可以請問您一件事嗎?”
神王停下了腳步,卻並沒有回頭,也沒有說話。
槲寄生默了片刻,突然大聲喊道:“我……我很想知道,為、為什麼您沒有為她舉行一場葬禮……!即使是……什麼都找不回來了……可、可是她身為一位為阿斯嘉德的和平而獻身的神祇,總該值得一場紀念儀式才對……”
神王的氣息陡然一頓,隨即又若無其事地淡淡答道:“……我會認真考慮此事的。”
“恕我無禮……您、您已經考慮了超過三個月……!”槲寄生完全不怕死似的,無禮地大喊了出來。它很顯然是為它的朋友所遭遇到的一切懷抱著某種不平之意——這種盲目的友誼和支持,不得不說和它的朋友本人的性格特點也有些相似之處呢。
神王微微一頓,慢慢地將右手裡握著的永恒之槍下端重重拄到了地上,回過頭來望著那棵蘋果樹上的槲寄生。
他原本看上去總是帶著一絲蒼老疲憊的雙眼倏然間微微睜大了一些,深不見底的眼眸深處驀然閃過一絲明亮銳利得如同閃電一般的光芒,使得他那張平靜威嚴的臉孔瞬間變得淩厲鋒銳起來。他身上先前微微帶著的那種老年人的暮氣消失了,此刻他看上去,雖然還是頂著一副衰老的皮囊和滄桑的麵孔,但是整個人卻透出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年輕人一般的銳氣。
槲寄生忍不住打了個寒顫。它的枝葉發出一陣簌簌的響聲。總算嚇得暫時閉嘴了。
神王淩厲明亮的雙眼隱藏在被風吹亂的花白頭發以及臉上的虯結胡須之中,握著永恒之槍的右手看上去有那麼一瞬間緊緊用了一點力,就活像他打算生生捏斷那黃金打造的槍柄,或乾脆提起槍來,一道金光結果了枝頭那叢哭哭啼啼又不依不饒的惹厭的寄生植物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