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如此刻他的麵前有一麵鏡子,他就可以看見現在的自己——雙眉微微斂下,那種形態裡似乎隱含著一絲悲哀的意味;薄唇緊抿,唇角向下撇著,仿佛在竭力忍耐著什麼,又似乎隻是在與自己腦海裡浮現的諸多念頭艱難地作著鬥爭。他的臉色蒼白,眼眶深陷,綠色的眼眸裡似乎蘊藏著一團火焰,注視著沙發右側擺在牆角裡的一個外麵鑲嵌著寶石和玳瑁,裝飾華美的高櫃,一言不發。
但這樣做並無濟於事,剛才偶然間眸光所掃到的這首詩的最後部分,那一個個具象化了的黑色字母,卻仿佛從書頁間赫然跳出,仍然清晰地浮現在他眼前。
【你匆匆離去,日複一日,夜複一夜,不見你返回。
數年後開啟庫房,我看見你贈與的寶石項鏈,拿起捧在胸前。我冷漠的高傲頹然跌倒在印著你足跡的地上。
追憶中顯示出你愛情的價值,失去了你我才完整地得到了你。】
這首詩其實他曾經看過。在那些隨意地閱讀著九界裡浩如煙海的書籍的年少歲月裡,他也曾經品讀過這中庭詩人的數本詩集。甚至那本被她留在那棟小木屋桌上的書,也出自於同一詩人的作品;他忍不住有時候會想,是她在認識他之前就已經知道了這個詩人?還是在他離去之後她才偶爾發現了和他相似的愛好?
無論如何,這詩人的詩集,他現在已經不想再看了。那些恍惚中在眼前浮現的詩句,每一個字都仿佛尖銳的長釘一般深深楔入他脆弱的心裡,刺得他感到一陣不適。
他陡然把那本詩集丟開,從沙發裡長身站起來。他的右手食指隨意一指剛才那個小紙團被他丟棄的方向,一道極細的火光從他指尖激射而出,如有生命一般竄入桌下的黑暗角落中,爆起幾點小火花,瞬間就將那個小紙團燃燒淨儘。
然後他走向緊閉的房門,隨著他的腳步逐漸接近那裡,他的身軀慢慢在光芒裡重新幻化成了他的養父那威嚴卻老邁的樣子。
他徑直來到了地牢,極有耐心地慢慢走到了地牢的最深處,儘頭的那一間牢房之外。
他現在又重新站在那個已經被他拋在腦後的惡毒女人麵前了。數百年來他從不曾想起這個女人——不,確切地說,是他一直嚴令自己的記憶決不允許再翻起那段和她有關的羞辱回憶,因為那也許是惡作劇之神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被他人徹頭徹尾的惡意欺騙和陰險手段所算計得手。
誠然那有很大一部分是因為她那令人無法防備的邪惡魔法所致,他還是為當時處處提防卻仍然中招的、年少的自己而感到一陣羞愧。
他停在那扇泛起金色魔法暗紋的落地窗外,頂著奧丁那副蒼老的皮囊,不動聲色地說道:“你有什麼話可說,羅蕾萊?難道你對你獲得的刑罰有何不滿?”
她猛然抬起頭來。
嗬,不得不說她那種邪惡的魔法對她本人來說還是有好處的——即使曆經了數百年的牢獄生活,她的臉還是和當年一樣年輕妖嬈,身材也仍然曲線曼妙,豐滿性感。
隻是這樣地站在她麵前的時候,他卻連當年那點興味——那點想要利用她的魅惑魔法和美豔外形去給托爾搗一搗亂的、惡作劇一般的興味——都消失了。
盯著她那張幾乎和數百年前一模一樣的臉孔,他卻隻覺得一陣深深的厭惡。
但是他將這一切都掩飾得很好。落地窗後的那個女人絲毫沒有察覺到自己的紅顏此刻在他眼裡已經等於一具枯骨。她臉上掛起那個自以為得計的妖媚笑容,說道:“……不,並不是這樣。……實際上,我不久前才剛剛聽說了一件有趣的事情。和我所知的對照一下,我覺得這件事情就變得更有趣了——想要聽一聽嗎,吾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