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後她回來了。她不想再靠近他了。即使他讓那個在阿斯嘉德出名善歌的姑娘去學習她最喜歡的歌曲,即使他不斷地賦予她更多的任務,替她樹立起一個正規的神祇應當有的形象和責任,甚至利用羅蕾萊來刺激她的神經,想要令她嫉妒;這一切的一切仿佛都無法動搖她的決心,就如同很久很久以前,她執拗地跟隨在他身後,願意隨著他一道下地獄似的。
在這種他以前所完全不熟悉的劣勢之下,他開始漸漸變得焦躁不安起來。那個時候,他還以為自己胸中翻騰著的焦慮,是因為一個好用的手下似乎漸漸脫離了他的控製,因為他不能夠再隨意支配她那迷人的能力,略施小手段就可以看到她那神魂顛倒的愚蠢模樣,被他輕易地戲弄於股掌之間。
在這種徒然的焦躁不安,卻無能為力的惱怒中,母親的忌日到來了。
那一天,他整日呆在仙宮最高處的高台之上。沒有人會來打擾他。人人都認為眾神之父在忙著哀悼那位廣受愛戴,卻英勇犧牲了的神後陛下。
但是她卻不知死活地闖了進來——事實上,他對於她直到夜幕降臨才闖進高台這件事感到有點驚訝。他還以為她會更早就按捺不住呢。畢竟,弗麗嘉之死似乎對她而言也是一道巨大的傷口,而他當初的那些痛苦仿佛加劇了這道傷口在她內心的分量。
在他幾乎要以為她不會來了的時候,她的腳步終於在他身後響起。那一刻,他的感受極其奇怪,仿佛是這漫長的一天終於快要到達終點,而在他胸膛裡奔騰著的那些痛苦終於可以獲得可想見的慰藉,因而令人鬆了一口氣似的。他甚至是隱約帶著一點好奇和期待的成分,等待著她會來對他說些什麼話,會不會在這麼一個特彆的日子裡,像從前一樣將她那柔軟的心扉與胸懷再一次毫無保留地向他敞開——
而她也的確沒有令他失望。她給出了他所能期待的最好的回應。
她告訴他,母親曾經對她說過怎樣溫柔而充滿愛的話,在他所看不到的地方,一如既往地信任和支持著他;她告訴他,她曾經向他的母親作出了解釋和說明,而那讓他感覺好像稍微彌補了一些那天在地牢裡他與母親不歡而散之後的悔憾和痛苦,使得他一瞬間下了個不夠冷靜的決定,對她傾訴了他深埋在心底已久的悔恨,告訴她他曾經在那漫長而痛苦的一天犯下了怎樣不可挽回、不可饒恕的錯誤——
然後,她對他說出了他到目前為止的一生中,所聽到的最美好的話。
她說:看看我,洛基。我就是你所釋放出的那些美好善意的證明。
那一瞬間,他終於明白,是什麼事情促使他一再原諒這個愚蠢的妞兒所做錯過的決定,所做錯過的愚蠢事情;促使他一再地回頭去望著她,想要在自己所在的地方也看到她的存在。
美好的……善意。
阿斯嘉德的洛基從來就沒有過那種東西吧。
他可是惡作劇之神,不是愛與美之神,更不是什麼值得人們敬拜的善良神祇。
他的血液裡翻騰著證明自己的渴望與得到一切的野心。為了達成那樣的目標,他甚至不惜與哥哥決裂,假扮眾神之父,甘願一輩子隱藏在神王那蒼老衰頹的皮囊之下。
但是他最終知道了,他的內心深處,是不甘心隻做個孤家寡人的。他也不甘心自己這一生隻能一再重複著失不複得的命運。
這一生——這漫長的,屬於神祇的一生,他總要擁有一點挽回的能力,擁有一點重新獲得的運氣,才有勇氣繼續在失去、失望與失敗之中前行,以期贏得最後的勝利。
他注視著眼前這個不管什麼時候總是坦率而毫無機心地把自己的心裡話袒露在他眼前的愚蠢的妞兒,忽然輕輕勾起了唇角。
“……是不能夠接受啊。”
他輕飄飄地說道。
“你難道是弄錯了嗎,我可是惡作劇之神,我對他人理應隻懷有惡意而已啊。”
他狡獪地笑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