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基:“……”
他一瞬間竟然不知道該怎麼反應才算合適。
她花言巧語的本事,即使他再聽上一千一萬次,也不可能覺得滿意的——因為她居然能夠把那麼浮誇而不可靠、彆人絕對不會說出來的措辭,用一種認真而誠摯的態度與語氣,明明白白地站在他麵前,清清楚楚地說出來!
哦,那令人尷尬的演技,即使要在他假扮成眾神之父以後,在阿斯嘉德排演的那出“阿斯嘉德的洛基之殤”的狗血大戲之中預定一個位置的話,也隻配做個客串的最末等路人甲!……
他驟然感到一陣憤怒,又不知道這憤怒從何而來。於是他隻能大步流星地把穿過寶藏庫正中那條通道的腳步邁得更加氣勢洶洶了許多;但當他經過某個單獨設置的展台——這條通道兩側隔著一段距離就會單獨設置這麼一座小小的展台,用以陳列眾神之父的收藏之中最重要、最珍貴、最值得誇耀的寶物——時,他卻驀地明白了。
那座展台上現在是空著的。然而在很久很久以前,它上麵擺放著的寶物,是來自於約頓海姆的冰棺。
那幾乎是一切故事的開端。然而他好像已經很久沒有記起那件事了,直到現在。
就在這裡,他在幾經猶豫之後,遲疑地伸出雙手握住了那個冰棺兩側。然後,他就變成了一個藍皮膚的怪物。
不再是阿斯嘉德乖戾傲嬌、受著寵愛和厚待的小王子,而是一個藍色皮膚、臉龐和身上布滿皺紋,麵容扭曲皮囊蒼老,沒有人會去愛他的怪物。
……不。有個念頭忽然湧入腦海。
不。還是有一個人會愛他的。即使他變成了麵容扭曲、皮囊多皺、毫無溫度的怪物。
這麼想來,她的那些從以前開始就一直到現在的、永遠不合時宜的窺視,永遠不會收回的熱情,與永遠不會識趣的表白,居然成為了他墜落深淵之時所能夠抓住的最後一根稻草。
他永遠也不會告訴她,當他在彩虹橋上,身體被卷入爆炸的巨浪、猛然往半空飛起,又疾速墜落下去的時候,腦海裡一瞬間竟然隱隱約約浮現了一個名字。
米瑟緹麗絲。
一個甚至是虛假謊言所建構起來的名字。
他以為自己要死了的時候,腦海中不由自主地會去構想這個世界上最後還會留下誰為自己傷心——然而想來想去,他卻發覺自己這個阿斯嘉德小王子當得有那麼一點失敗。
因為他除了想到母親弗麗嘉或許會為了他的隕落而傷心之外,所想到的唯一可能會為自己的離去流下眼淚的人,不是奧丁,不是托爾,而是她。
是那個他在英靈殿外的荒野裡撿到的、也許從來就沒有在這個世界上真正存在過的姑娘。
然後下一刻,他就抓住了托爾極力向他伸過來的永恒之槍的槍柄。
再下一刻,他仿佛聽到了那個姑娘在呼喚他的名字。然而再定神側耳聆聽的話,卻隻有身軀下方翻滾著的深淵所發出的風聲,以及托爾大吼的聲音。
還有,眾神之父微微閉了閉眼睛,對他冷酷地說出“NO”的聲音。
並沒有她的聲音。
愚蠢的聲音,興奮的聲音,困惑的聲音,笑眯眯的聲音,費力思考的聲音,結結巴巴的聲音——
帶著一絲哽咽似的,徒勞地對他說著:我隻是決不希望看到你痛苦。
嗬,你不知道,你這個愚蠢的騙子。
我原本是可以做到的——那樣的話我根本不會有什麼痛苦。
可是這個小小的願望——想要被父親真正地肯定自己的存在、自己的努力,想要超越自己一直以來仰望的哥哥,想要讓大家尊敬並追隨——在那一刻,就如同他身後傳來的崩裂聲一樣,完全破碎了。
他沒有回頭,也沒有試圖確認那一陣嘩啦啦的破碎聲是從哪裡傳來的。那一刻他低頭望了望身下的深淵,知道自己會從這一刻、從阿斯嘉德最高高在上,金碧輝煌的仙宮高處墜落下去,落入深淵,最終為黑暗所包圍。
他猛然在那個空空如也的展台前停下了腳步。
果然,身後傳來急匆匆追趕他的腳步聲,隨即是她微微喘著氣趕上來,充滿擔憂的聲音幾乎是同一時刻就響了起來。
“……洛基?怎麼了?忽然之間發生了什麼事?”
他沒有回答她,隻是默默地注視著那個空空如也的展台。
不知道是刻意安排還是巧合,那座展台上方,本應照耀著下方展台上寶物的燈壞掉了。於是,和周圍的其它展台不同,那座展台上的照明隻能依靠旁邊的燈光斜斜照過來;因此,現在看上去,那座展台有一多半是被黑暗的陰影覆蓋著的。
他的目光停留在那片暗影上。然後,他慢慢把目光放遠,投向了相鄰的幾座展台,仿佛隻是在短暫地出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