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基喉間發出一聲不知道是嘲諷還是笑聲的輕哼。
這個愚蠢的妞兒緊貼著他,她的唇齒之間似乎散發著一股蘋果的清香,一瞬間就讓他想到了在那次黑暗精靈入侵阿斯嘉德的混亂之中,他獨自站在自己的牢房裡,注視著地牢中的慘狀;然後她仿佛就從虛空中砰地一聲,毫無來由、也毫無預兆地就出現在他麵前的情景。
她出現得是那麼突兀,好像就是從他感到茫然無措的一片虛空之中,砰然一下天光雲散,她現身在他陷於陰暗慘淡的世界裡一樣。
從那一刻開始,仿佛也已經有無數時日過去了。
他也曾經夢到過一些不連貫的片段——他猜測那些是從前在這個世界裡存在過的那個“洛基·奧丁森”的回憶,不知為何又回流到了他的身上;並且他還在懷疑,假如他繼續逗留在這個世界裡的話,像這種回溯一般的夢境或許未來還會繼續出現,因為那就是在這個世界裡出現的“洛基·奧丁森”應該知道的、應該接收到的信息——
但是這一刻站在這片荒原上,擁抱著她的時候,他卻執著地在想一件事,那就是——自己和那個“洛基·奧丁森”是兩個截然不同的人。
正如他執著地認為,麵前的這個約露汀,與那個曾經和他在紐約一起搞風搞雨、又在最後關頭轉過身去幫助了托爾和複仇者們的約露汀,也不是同一個人一樣。
或許麵前的這個約露汀,麵臨相同情形的時候也曾經作出了相同的選擇,但是,那又有什麼要緊?
當然,她也不是那個在地牢裡,為了救他而被詛咒戰士殺害的姑娘。他依然記得那個姑娘,正如同他知道她也記得那個曾經在這個世界裡與滅霸無畏地抗爭過的洛基一樣。
但是,他也知道,他們都不會去介意那些。因為那兩個人,既不是真正的他們,也曾經是真正的他們。
他們,是現在麵對麵站在這裡的“洛基·奧丁森”與“約露汀”的一部分。是他們的過去,是他們的影子,是他們最好的一部分,是深邃廣袤的夜空中的最亮的星辰。
他們升上天空變為星辰,留下來的悲傷的殘軀化為現在麵對麵站在這裡的兩個人。現在,他們又可以重新去擁抱曾經從指尖溜走的幸福了,就像是世界重啟,時鐘繼續轉動,一切從頭來過一樣。
或許愛情就是這麼一回事吧——在剛好的時間,與剛好的那個人,剛好相逢——早一步或晚一步,都有可能留下遺憾;他們隻是在最正確的那個時間點,有緣遇見了對方,然後在每一個命運的分歧點,都做對了選擇,才會如此,才能像今天這樣,到達幸福的終點,生命的彼岸——
他想,假如奧丁最終還教會了他一點什麼事的話,那就是——深究那些過往毫無意義。
奧丁把他這個霜巨人帶回了神域,作為阿斯嘉德的小王子撫養長大,又作為神域的棄兒遠遠地流放,作為神域的囚徒判處了終身監/禁的刑罰,關在阿斯嘉德的地牢裡;聽說在現在這個世界裡的那個他,後來還曾經抓住機會將奧丁流放到了中庭,自己則頂替奧丁的身份堂而皇之地做起了神王……
可是,到了最後,奧丁臨終前,他們最終達成了和解。他聽說,那個時候,奧丁用一種平和的口吻,靜靜地喚他“我的兒子”,對他和托爾說“我愛你們”——這一切他自己雖然不曾經曆過,但是他確信那個被他留在另一個世界裡的家夥——那個“洛基”,也會經曆這一切的。
所以,深究“過往”並不重要。寶貴的“眼前”才重要。他確信她和他一樣都懂得這個道理。
所以,讓他們再一次重新相遇,重新認識彼此,然後再重新開始發展那段親密關係吧。
他在相貼的唇間發出低沉的哼笑聲,微微喘息著用氣音問道:“……你還有什麼應該讓我知道的秘密?你最好趁著我現在心情愉快的時候趕快招認,否則等我自己發現的話,你就慘了——”
他說這句話其實隻不過是為了在氣勢上占據上風、掌控整件事的發展,結果他說完之後,她居然一怔,稍微把頭往後一仰,果真拉開了一點雙唇之間的距離。
洛基:“……”
啊,有不妙的預感。這個愚蠢的妞兒大概又要煞風景地把他氣得半死了——
果然,下一刻她就用那種“完蛋了我好像真的忘記說這件事了”的表情,深吸了一口氣才開口道:
“我……我其實有黑暗精靈的血統。”
洛基:“……什麼?!”
即使早就有了一點兒相關的心理準備,但是真的聽到她親口坦誠了這一事實的時候,他仍然覺得有點兒難以置信。
阿斯嘉德是什麼慈善組織嗎?!繼他這個霜巨人之外,還要撫養一個黑暗精靈?!並且同樣授予了她神格?!奧丁居然心地這麼善良?!每次攻下一個敵國,就把敵方的什麼重要人物帶回來當作阿斯嘉德未來的神祇養大?!
他在從地牢裡獲得特赦之後,後來也研究過黑暗精靈這個種族——他當然不可能輕視一個差點殺害了他母親的罪惡種族,也作了萬全的準備打算消滅黑暗精靈。所以他知道,黑暗精靈的種族發展最大的症結在於,他們一族很少出現女性。因此一個帶有黑暗精靈血統的成年女性——或許是現存的唯一帶有黑暗精靈血統的女性——對他們的種族有多珍貴,簡直就不在他這個約頓海姆的王子對於霜巨人族的影響之下。
……所以奧丁真的一再在玩這套把戲嗎?那位至高無上的眾神之父是不是自以為得計,每天看著他和她這兩個什麼都不知道的小孩子,自己的內心得意得不得了,覺得自己已經把霜巨人和黑暗精靈未來徹底降服的希望握在手中了?!
他愣了片刻,大腦高速運轉著想清了前因後果,不禁啞然失笑。
他忽然想起了一件事——一件,他最近幾乎要被之後發生的一連串富有衝擊性的事件弄得幾乎要丟到腦後、實際上他心裡也並沒有多麼在乎的事情。
那是她從瓦特阿爾海姆歸來的那一天,當她被奧丁召入殿內回報情況的時候,他剛好也在那裡。
那個時候,奧丁因為她替他的這個不聽話的養子說話而感到生氣。然後,似乎是為了懲罰他們,或是為了分化他們、在他們之間製造心結和矛盾——奧丁突如其來地對她說道:我就應該讓你在中庭自生自滅,這樣的話今天那些黑暗精靈就不會再有什麼多餘的希望了。
當時他就感到一陣不妙。他那個聰明過度的頭腦立刻就自行開始了運行,然後——推導出了一個很不得了的猜想。
可是,當時他用言語阻止了奧丁繼續說出殘酷或不堪的事實。
或許當時他是覺得她還有值得他拉攏的必要,所以他應該站在她這一方多多刷點兒她的好感度。畢竟她到底是怎樣的身世對他來說都沒有關係——總不可能比他那個霜巨人的身世更可怕許多吧?而且,即使真相比他自己的身世還要糟糕的話,那又有什麼關係?他自認為自己以“洛基·奧丁森”這個名字與身份,已經可以牢牢地把這個妞兒控製在自己的掌心裡了——至少在麵對奧丁或其他對手的時候,她總是會站在他這一邊的;因此,她是阿斯嘉德的約露汀也好,還是其它什麼地方的約露汀也好,又有什麼要緊?
……不過,她永遠也彆想從他口中聽到這一番話;因為那樣的話她整個人一定就會立即變得洋洋自得,就活像是貧困寒苦的小人物中了一生一回的頭獎。
他才不想看到她得意成那樣呢。這種奇特又古怪的心情,說不定比起她究竟是不是屬於黑暗精靈族的這個秘密,更讓他感到在意一些——
“……所以,你其實是瓦特阿爾海姆的約露汀,是嗎?”他慢慢地問道。
他感到自己的掌心之下扣住的那片後背到細腰間的軀體整個都變得僵硬起來。
……她在害怕,是嗎?
他得意地翹了翹唇角。
就這麼害怕他臨時反悔,把她丟下嗎。
……害怕得已經忘了他是主宰什麼的神祇了嗎,愚蠢的妞兒。
他可是惡作劇之神,當然是要隨時做些壞事的了——難道事到如今,這個愚蠢的妞兒還是愚蠢到看不穿他的那些謊言與惡作劇背後,哪一個是真,哪一個是假嗎。
他本來壓根懶得對她解釋什麼,就讓她因為自己的愚蠢而多受到一點教訓吧——不過,他忽然又覺得,她那副嚇得僵硬了的、呆呆的臉看上去實在有點辣眼睛;他不耐地向天翻了個白眼。
“所以,阿斯嘉德的洛基對你青眼有加,對此你應當感到萬分的幸運——”他拖長聲音用一種訓誡式的語氣說道。
她好像呆了一下。
洛基不耐地又想向天翻個白眼,對她這種遲鈍的頭腦實在嫌棄得不得了。但是在他再度出言教育她之前,她忽然猛地跳了起來,然後雙手捧住他的臉,不由分說地就在他的臉上一通亂吻;她的吻就像雨點一樣密集地落下來,一時間簡直讓他難以呼吸。
“是的是的我知道了——!”她一邊啄吻著他的臉,還一邊興高采烈地喊道。
洛基皺了皺眉,實在忍不住把那種嫌棄的神情流露在了臉上。
“……你的感想就這麼一句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