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語氣裡含著輕鬆的調侃意味，假如是萍水相逢的陌生人的話，是決計不會問出這麼深入的問題來的。

然後她看見洛基露出一個意味深長的笑容。

她認得那個笑容，用以偽裝他的真正想法，還會顯得莫測高深——非常好用。

他用一種不甚真切的曖昧口吻回答道：“可能是兩者皆有一點點？我猜你也一樣——”

大屏幕上光線明滅，投影在桌旁的那位安靜的觀眾臉上，給她的五官打下了一層深深的陰影。

莫比烏斯不動聲色地窺視著她，耳朵裡聽著洛基接下去的發言：

“但是，沒有什麼是——”

希爾維敏銳又靈巧地截斷了他的話，替他接了下去。

“……是真的？”

……沒有什麼是真的。

這句話連起來聽，就連莫比烏斯這個旁觀者都明白，這無異於是給旁邊那位年輕姑娘的一記重擊。

而洛基並沒有否認。

屏幕裡的希爾維露出俏皮的神色，試探似的總結道：“那麼……愛就是惡作劇，是嗎？”

莫比烏斯用眼角的餘光窺視著旁邊那位年輕姑娘的神色。

雖然他研究了洛基·勞菲森這個人許久，自認為對他已經有一定的了解了，但是他也猜不到洛基將會回答什麼。

洛基沉默了片刻。

然後他回答道：“……不是。”

莫比烏斯心想，哦，還好，或許還有挽救的餘地——因為他也擔心洛基在這裡就把話說得太過絕對，萬一反而激怒了這位年輕姑娘，讓她由愛生恨、拒絕合作，那麼局麵或許就會又變得棘手得多。

換言之，假如她逃掉的話，監視神聖時間線或許也是無濟於事的——因為她根本不存在於那裡。單單從那些時間分支裡找？那太難了，她能夠引發的時間分支有可能多如牛毛，一切都是不確定的，因為她就是唯一的那個特例——可是，TVA要花多少人力和時間來找她這一個變量？

好在洛基還算上道。莫比烏斯聽著他回答道：“愛是……呃，我還需要再來上一杯，才能慢慢思考出來的東西。”

不知為何，莫比烏斯長長出了一口氣。

他猛地轉向那位年輕姑娘的方向，試圖對她說點兒什麼。但直到這個時候他才發現，她臉上的陰影並沒有消失。

屏幕上變幻的光影，在她的臉上投下斑駁的影子。

然後，他聽到她終於開口了。

語調平靜而克製，雙手交握在一起，十指捏得緊緊的，像是要把什麼東西扣在掌心，以免它一瞬間就掉下去摔碎了一樣。

“你可以懷疑星星是火焰……”

她抬眼望著屏幕上定格的那個畫麵——洛基在吧台旁唱歌，而希爾維幾乎愣住一般地看著他——一字一頓地說道：

“懷疑太陽會移動，”

“懷疑真理是謊言……”

莫比烏斯：“……什麼？”

他臉上剛剛還帶著的一絲尷尬的、試圖打圓場的假笑，凝固在了那裡。

那個年輕姑娘並沒有立刻回答他。

她的目光近似於出神，望著屏幕裡的洛基，又好像透過屏幕裡那張熟悉的臉龐，望著記憶裡更深處的某一點——

她慢慢地說道：“關於那個問題的答案。”

莫比烏斯：“什麼？你說哪個問題？”

那個年輕姑娘的臉上忽然湧現出一絲那麼惆悵的笑容。

“‘愛就是惡作劇，是嗎’。”她說。

不。

雖然他是惡作劇之神，但是他所付出的愛，卻從來都不是惡作劇。

……為什麼要這麼問？屏幕裡的那位女士……她自己也是洛基，難道她不覺得這麼問是一件很冒犯的事情？

到底是哪裡出了問題？

即使這個時期的他怨責她多過信任她，憎恨她多過喜愛她，但是他也並不是一個能夠輕易被幾縷溫情打動的人——難道他是對這世上的所有人都失望了，覺得所有人都將在一次次的挫折之中離他而去，隻有“自己”不會背叛他自己嗎？

她心如亂麻，許久以來第一次覺得自己產生了彷徨與茫然的情緒——前方等待著她的已經不再是那個人群之中唯一會閃光的人，而是一片未知的混沌；而那片混沌似乎已經把他包圍起來，將他扯離她的麵前，帶著他遠去——

她忽然想起了剛剛為了回應莫比烏斯那句“愛情易逝”而念出的詩句的後續。

那首詩說：【我深知他不會仰視我的窗戶；我知道一刹那間他就要走出我的視線以外；隻有那殘電的笛聲將從遠處向我嗚咽。】

【但是那年輕的王子曾經從我門前走過，我也曾經把我胸前的珍寶丟在他走來的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