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願繼續去深想這到底是為什麼,他沒有注意到自己凝視她的眼神裡已經浮現出了焦慮、緊張、不安、忐忑,甚至是一抹求助似的情緒,仿佛像是祈望著她能夠理解他,在他自己都如此六神無主、茫然失措的情況下,還要盲目地信任他自己的決定——即使那決定就是盲目地信任希爾維那莽撞的方法。
他覺得自己一直算是個挺有主見的人。不管是在阿斯嘉德的時候,他一意孤行地打算去摧毀約頓海姆、打算跟托爾爭上一爭;或者是在中庭的時候,他又害怕又執拗地想要去相信那些人的許諾,借助齊塔瑞大軍的力量去擊敗那些螻蟻們……他都沒有一刻懷疑過自己所做的決定,他的頭腦裡也一直充斥著各種各樣的想法與方法,讓他能夠達成自己的目的——
可是現在,他帶著那樣一抹不確定的彷徨感,還要竭力說服麵前這個妞兒也同樣相信自己;然而說著說著,他就連自己都要懷疑起來,仿佛他那上下九界第一聰明的頭腦再也產生不了什麼絕妙的想法或絕佳的辦法了,仿佛他又變成了當年那個麵對霜巨人的冰棺時茫然無措的、天真的小王子,不知道自己麵臨的是怎樣的絕境,也不知道自己下一刻的決定會不會就此將自己推入深淵——
他徒勞地說著連他自己也不夠有信心的話,希望這樣就能夠說服麵前的她——就好像這樣的話一切就還在原來的正軌上,就像是無數個曾經的日子裡發生過的事情那樣,他來做決定,她毫無保留,也毫不猶豫、毫不懷疑地就相信並接受這一切……
他深吸了一口氣。
他現在已經知道了自己不能隨意地在她麵前提及“死”——這個“逝者”特指他自己,洛基·奧丁森——這個字眼,所以他謹慎地選擇著措辭,說道:
“……其實我也不太確定這麼做到底會不會成功。”
她沒有說話。
他的確也覺得她現在無論是說“對”還是“不對”,他都很難接下去;所以像現在這樣默不作聲反而是最好的反應。
他繼續說道:“……可是,看起來也隻有這一種可能性了。”
她依然沒有說話。
旁邊還有三個……呃不,四個“洛基”——以及莫比烏斯,旁觀者人數過多,他也不好再多說什麼。於是他停頓了一下,選擇著措辭,最後覺得既然她忌諱他提到“死”這個字眼的話,那麼他就選擇相反的字眼吧。
他說:“……我這麼選擇,是因為我想活下去。”
果然,他的話音剛落,她就猛地睜大了眼睛,視線一瞬間也真正轉過來直視著他了——而剛剛他費心費力地說了那麼一大篇,她的視線始終都是斜斜落在彆處的地麵上的!
他有那麼一瞬間想伸手握住她的雙肩,借以強調自己話語的重要性和真實性;但是最後,他隻是抬起雙手,又尷尬地頓了一下,做了個表示強調的手勢。
“……在那團暴風雨之後,就是時間的儘頭嗎?在時間的儘頭有些什麼?我們可以擺脫這種令人憎惡的、被操縱與被控製的命運嗎?”他用一種異常坦率的口吻說道。
“這些,都是我很想知道的。”
他說到這裡再度停頓了一下,然後以一種異常鄭重的語氣開口了。
“我想知道,我抵達了時間的儘頭,是不是就能活下去……”
他終於將自己那雙如同冷玉一般的綠眼睛微微睜大了,剛剛還因為忐忑、尷尬和一點點莫名其妙的心虛而東飄西飄沒個定點的視線,也直直地落到了她的臉上。
他終於還是決定要提一提自己曾經在那間時間電影院裡看到的、自己慘烈的結局。因為他本能地體會到,那是一道深刻的、無法彌合的傷痕,對他是一種威懾,對她又何嘗不是一種傷害呢?但假如他們一直逃避這個話題的話,它就會永遠存在於那裡不可捉摸,無法治愈,最後從那裡腐爛出一個大洞,慢慢地侵蝕掉他們之間那原本就危如累卵的關係——
他直視著她,一字一頓地、無比鄭重地說道:
“……我想知道,像那樣的結局……那樣的命運,是不是可以擺脫……或者說,扭轉的。”
“要證明這一點,就得越過那團暴風雨,到時間的儘頭去。”
那雙漂亮得如同冷玉一般的綠眼睛凝視著她,他在那一瞬間仿佛忘記了身旁那些旁觀者們一樣,隻是直直地盯著她,問道:
“為此,你可以幫助我嗎,約露汀?”
他知道她不會拒絕他的請求,在紐約的時候就已經是如此了……在阿斯嘉德的時候就更是如此。雖然很多記憶都已經模糊不清了,但在他的腦海裡,依然深深留存著一個清晰的、簡單的、仿佛理所當然得像是世間的公理一般的印象——
“無論發生什麼事,約露汀都會站在洛基·奧丁森這一邊幫助他的”。
儘管有些時候那種幫助有些自以為是,但是——
她曾經說過要如他所願的。
他緊緊地盯著她,直到她終於沉默地重重一頷首,對他的話表示了認同——
她麵無表情,回視著他的那雙黑眸烏沉沉的,仿佛裡麵沒有任何光亮,反而像是一泓反射不了任何光線的深潭;但是她終於開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