滕玉意和白芷遊目四顧,未能在人群中找到杜庭蘭。
行至半路時,犢車突然停了,一位名喚端福的奴仆攔到車前:“小人問過一圈了,隻有一位賣餳粥的小販見過杜家娘子,這人說杜娘子帶著婢女往江畔東南方向去了。”
滕玉意順著方向看,正是那片竹林,她忙對端福說:“跟在車後。”
天色已晚,出事往往隻在一瞬間,車夫揚鞭加快車速。
那是長安城最大的一片竹林,前後連綿數百米,人在其中極易迷路,所以前世那人在林中悄無聲息殺死表姐和紅奴,又悄無聲息離去。
前世趕到長安時表姐已經進了棺槨,滕玉意慟哭著幫姨母整理遺物,表姐出事那日身上所穿的鬱金裙,正是她送給表姐的生辰禮物。
這裙子是由揚州繡娘一針一線縫製而成,顏色如暖金,華貴如雲霓,即便在繁盛的長安也不多見。
今日滕玉意有備而來,一到靜福庵就派出身邊下人四處找尋表姐,以鬱金裙為線索,果然很快就打聽到了表姐的行蹤。
竹林並不遠,越往前行人越少。
***
滕玉意沉著臉從懷中摸出一樣物事,婢女白芷在一旁憂心忡忡地歎了口氣。
數日前從揚州來長安途中,小娘子不慎落水大病一場,醒來身邊就多了這柄怪劍。
那是柄翡翠小劍,通體瑩綠,長約一尺,不知娘子從何處得的,這幾日老拿出來把玩,依她看有些奇怪,劍是世間至堅至韌之物,豈有拿翡翠做劍之理?
況且自從夫人去世,小娘子從不擺弄府裡的兵器,身為名將之女,卻養得比儒官的千金還要嬌怯,這回娘子一下船就直奔靜福庵也就罷了,還把這翡翠小劍藏在袖中。
白芷打小服侍滕玉意,深知小主人麵上甜美,背地裡一肚子壞水,平日裡跟滕府往來的世家千金,明裡暗裡都吃過娘子的苦頭。
老爺常年戍邊無暇管教女兒,眼看娘子的性子愈發刁鑽,無奈之下將娘子送往揚州杜府,托姨妹杜夫人代為管束。
杜家家風清正,杜夫人待娘子如親骨肉一般,杜家的長女杜庭蘭,更是處處以表妹為重。相處幾年下來,娘子早將姨母和表姐視為摯親。
白芷打量著娘子眼裡浮動的戾色,心裡隱約有種感覺,倘若再找不到杜娘子,小娘子絕對會做出什麼意想不到的驚人之舉。
這樣想著,白芷急忙往窗外看去,原來犢車已到了一片竹林前,她愣住:“娘子,你看。”
竹林入口處停了一輛鑲金飾玉的犢車,林外有好些仆從忙著設幄幕,瞧這富貴已極的排場,恐怕還不是尋常的公卿貴族。
白芷麵露猶疑,滕玉意卻自顧自戴好冪籬下了車,視那些仆從如無物,直往竹林走去。
豪仆們望見滕玉意,立刻上前阻攔:“小娘子請留步。”
滕玉意斂衽一禮,笑問:“此處並非禁苑,何故不讓通行?”
仆從道:“我家公子要去江畔擊毬,故在此處設了幔帳,等他出了林子,自然就放行了。”
白芷臉色微變,這話霸道至極,偌大一片竹林,說不讓進就不讓進。
滕玉意倒沉得住氣,點頭笑道:“巧了,正好我也要抄近路去江邊赴宴。”
仆人們互望一眼,江畔筵席不隻一處,但赴宴者無一不是達官貴人,這女子輕車簡從,委實看不出來曆。
“既是赴宴,娘子想必有帖子。”
“帖子?”
這時犢車前一位中年仆婦道:“今晚除了進士宴,陛下也會在紫雲樓觀大酺,隨行的王孫公子可不少,消息傳揚出去,引來了多少癡頭癡腦的小娘子。”
滕玉意望過去,心中一哂,真是前世的冤愆,居然在這裡遇見這對主仆。
那仆婦也在端詳滕玉意,小娘子頭戴冪籬看不清相貌,不過她心裡很確定,以往從未在長安見過這號人物,口口聲聲要抄近路去江邊,卻連帖子都拿不出,她自恃身份並不想說重話,隻是這一路都攆了多少這樣不知輕重的女子了。
婦人臉上添了輕慢之色,對那幾個豪仆道:“多半又是奔著你家公子來的。這位小娘子,老身奉勸你一句,他家公子可不好惹,趁早走吧,省得自討沒趣。”
這番話直接將滕玉意打入了攀高結貴之流,白芷臉漲得通紅,正要駁斥幾句,滕玉意瞧那仆婦一眼,冷笑:“是麼?若我偏要進去呢。”
說話間從袖中取出一樣物事,對攔路的那幾個仆從道:“時辰不早了,請你家主人行個方便。”
眾人麵色微變,那是一張郡王府常用的緗色拜帖,上款是淮南節度使兼揚州刺史滕紹,下款是淳安郡王的親筆署名。
他們平日總跟淳安郡王打交道,郡王的字跡一眼就能認出。
淳安郡王是本朝宗室,當今聖上的堂弟。淮南節度使滕紹,則是威名遠播的名將。聽說多年前淳安郡王隨陛下去驪山駐蹕時不慎遇過一次險,正為滕紹所救。
這兩號人物都是自家小郎君的前輩,即便小郎君見了也得下馬施禮。
眾仆不敢再攔,隻是仍將婦人和她身後那輛犢車擋在林外。
中年仆婦半張著嘴望著滕玉意,忽聽犢車裡有人嚴厲地咳嗽一聲,聽聲音是位極年輕的小娘子。
婦人回過了神,趕忙換了一副恭謹的笑模樣向滕玉意賠罪。
滕玉意瞥那仆婦一眼,帶著端福和白芷往林中走,邊走邊對老車夫說:“你在此處等消息,姨母來了,立刻帶她們到林中找我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