陰山鬼母的巢穴藏匿於摘星閣底,寧寧從頂樓向下而行,盤旋的樓梯仿佛沒有儘頭。
此地飛閣流丹,瑤台瓊室,男男女女的笑音隨著晚風肆意蔓延,端的是一派笙歌繁華之景,玉宇瓊樓。
然而獨自行於其間,卻總是有股陰沉沉的殺意如影隨形,叫人無法安生。
樓道兩旁的燈籠中燭火明滅,如同萬千魑魅魍魎懸浮其中,橘黃色的黯淡光線溫吞如流水,將少女纖細的身影全部吞沒。
光點搖晃不定,照在牆邊古意盎然的雕梁畫棟,一張張或癡醉或狂笑的木雕人臉若隱若現,不像行樂,倒似一團團猙獰餓鬼。
寧寧順著階梯緩緩下行,陰山鬼母應該已經察覺有傀儡身亡,派其他傀儡前去一探究竟。
她早就出了雅間,樓裡人流如織、處處嘈雜,對於鬼母來說,想親自找到罪魁禍首並不容易。
——寧寧決定先去找她。
地洞藏在一樓的某處密道之下,寧寧對照著原文摸摸索索,終於將那處無比隱秘的通道找了出來。打開暗門的瞬間,便從洞口裡聞到一股撲麵而來的血腥氣。
她微微蹙眉,並沒有表現多麼厭惡的表情,在輕輕呼吸一口後,翻身進了地道。
地道起初極為狹窄,兩旁昏暗得瞧不見絲毫光亮,好在劍修五感驚人,即使在伸手不見五指的情況下,也還是能勉強看清前方道路。
隨著越走越深,地洞居然豁然開朗起來。
幾盞長明燈懸掛於通道兩端,好似暗夜流火,點點螢光。周圍漆黑的色澤被驅散殆儘,搖曳不定的燈光卻更令人心驚膽戰,平添幾分殺機四伏的不確定感。
逼仄通道兀地被放大,在儘頭形成一個寬闊的圓形洞穴,如同水滴逐漸飽滿的形狀。而在洞穴中央,立著個上半身是人、下半是蜘蛛的怪物。
那就是鼎鼎有名的陰山鬼母。
聽見來人的腳步聲,鬼母雙目無神地睜開眼眸。腦袋隨之抬起時,發出類似於骨頭碰撞的哢擦聲響。
這是個體型極為龐大的怪物,雖說上半身妖嬈的女人形象與常人無異,可下部分身軀卻占據了小半個洞穴,顯得詭異而臃腫。
黑發順著蒼白肌膚蜿蜒而下,像極了扭動著的漆黑水蛇;細長的八條蛛腿鋒利如刃,蘊藏著見血封喉的劇毒,任何人被它們稍微一傷,就能馬上去見閻羅王。
更不用說她實力強勁,吸收了摘星閣裡多年的精元後,傷口已恢複大半。
“……你?”
與她媚氣橫生的女人麵孔不同,陰山鬼母說話時沙啞如磨砂,如同命不久矣的老嫗:“劍修?”
寧寧毫不避諱地露出自己腰間的星痕劍,微微一笑:“正是。”
她抬眸與之對視:“聽聞陰山鬼母力量強橫,怎麼淪落到偷人精元的地步?這摘星閣似乎並非閣下所建,不怕被真正的主人發現麼?”
鬼母淒聲冷笑,盤踞於洞穴中的萬千蛛絲應聲而動:“精元我想用就用,摘星閣想來就來,難道我還會怕樓頂那廢物不成!”
“哦?”
寧寧挑眉:“閣下身受重傷,隻怕無力還擊吧?”
“笑話!如今我才是樓裡真正的主人。那妖女自以為掌控全局,殊不知閣中大半小妖都成了我的傀儡,待我實力大成,便將這摘星閣從她手裡奪過來。”
寧寧的話顯然將對方激怒些許,蛛絲如萬千雨落,懸浮半空:“怎麼,一個小小的劍修,莫非還想收了我不成?”
蛛絲應聲而下,每一根都尖利如針,密密麻麻織成雪白的網,徑直朝洞穴入口的少女衝去。
寧寧明明並未閃躲——
卻有股無形的力量擋在她跟前,擊退那氣勢洶洶的蛛網。
“想收你的,可不是我。”
她勾唇輕笑,向右側挪開一步,語氣裡多了幾分恭敬的意味:“夫人,您都聽到了吧。”
陰山鬼母渾身一震。
在光線無法照射的狹窄通道裡,在濃鬱深沉的暗色之中。
一道身著白裙的人影緩緩上前,刺眼的純白色澤好似劃破黑暗的利劍,將之前幽謐詭譎的氛圍倏然斬斷。
或是說,讓局勢更加劍拔弩張。
黑發白衫的白骨夫人形如絕世女郎,冰肌玉骨、□□半露,風鬟霧鬢如長瀑飄灑,在柔暖的長明燈下輕盈似夢,當真有如畫中之人。
然而當她冷聲開口,便又是另一幅景象。
隻見白骨夫人柳眉微蹙,從喉嚨裡發出一聲輕嗤:“我說近日睡不安生,原來是有隻山裡來的野雞在丟人現眼。偷老娘的精元你配嗎?小嘴叭叭叭倒是好聽,在這兒學狗叫呢?看老娘不把你的爛腿打斷!”
偷東西當麵被人戳穿,實在不是件光彩事情。
饒是陰山鬼母也愣了一愣,繼而加重語氣:“怎麼,莫非你想和正道劍修一同來對付我?”
那劍修分明是存了鶴蚌相爭漁翁得利的心思,等她倆精疲力竭地打完後坐享其成。
隻要白骨夫人不傻,就應該先與她聯手,把那小姑娘解決掉。
哼,想和她鬥?
沒門。
今天她就要先取那劍修的項上人頭!
這邊陰山鬼母勢在必得地說完,那邊白骨夫人麵無表情地聽著,居然紋絲不動。
倒是寧寧輕聲笑笑,一把撕下臉上的麵皮,露出藏在麵具之下真正的模樣。
居然是……一個她隱隱有印象,卻叫不上來名字的樓中女妖。
對方身上沒有傀儡的氣息,但陰山鬼母也不確定自己究竟有沒有把傀儡種在她身上。
畢竟她控製的妖魔實在太多,記不住名字也認不清模樣。
失算了。
原來劍修隻是個幌子,她們真正的目的……
隻是為了詐她坦白真相!
“不可能!”陰山鬼母氣急敗壞,“你身上分明有劍修的佩劍,而且我的傀儡被劍修所殺,絕對錯不了!”
“今日樓裡的確來了幾名劍修,誰知道殺妖的是哪一個。”
朝顏動作笨拙地把劍拿起,像小孩那樣饒有興趣地端詳上麵的紋路:“我接待的那劍修喝多了酒,無意間告訴我,他們此番前來是為鏟除陰山鬼母——說起來還真要感謝她,否則我們也不會知道,樓裡居然藏了個小偷。”
她頓了頓,毫不在意地聳了聳肩:“至於這把劍?我為了做戲做全套,特意把她灌醉後偷了佩劍,否則怎麼騙過您的火眼金睛呢?陰山鬼母閣下。”
“你這!”
居然被這種修為低下的小妖騙得團團轉,陰山鬼母氣得渾身發顫,用儘全身力氣,也不過從口中擠出幾個字:“我殺了你!”
談話間風聲大作,腥氣四起。盤旋在洞穴牆壁上的蛛絲傾巢而出,露出被覆蓋的層層血跡。
腥臭味道映著濃鬱血色,長明燈忽暗忽明,一陣疾風劃過。
朝顏滿臉不敢置信地後退幾步,被擊飛在一旁的石壁上。
“可惡,這一擊……”
她連起身都沒了力氣,像條死魚癱在一邊,顫抖著舉起右手指向陰山鬼母:“看似不經意卻暗勁深□□風已經浸入我的五臟六腑。不愧是陰山鬼母,有夠狠毒!”
陰山鬼母:?
居然還自己開始了解說,不愧你個大頭鬼啊!她這一下根本就沒用力好嗎!什麼叫“看似不經意卻暗勁深藏”,這真的就隻是一道風而已啊!
朝顏不顧她震驚的目光,說著又把頭轉向白骨夫人,氣若遊絲:“夫人,請你務必鏟除這……還我們樓裡姐妹……啊!好痛!”
話沒說完就腦袋一偏眼睛一閉。
人沒了。
陰山鬼母驚了。
絕對是在故意演她啊這個賤人!你還可以再不要臉一點嗎!世上怎會有如此厚顏無恥之人!
可偏偏白骨夫人那白癡信以為真,扇形統計圖般的眼睛裡有六成憤怒和四分悲憫,末了厲聲輕嗬:“奪我精元害我姐妹,受死!”
陰山鬼母:草。
大戰在即,陰山鬼母隻能應戰。
蛛絲層層疊疊,每一根都蘊含著殺意重重的毒性與血氣,宛如漫天銀針傾瀉而下,直攻白骨夫人首級。
白裙佳人冷然一睨,身後與跟前竟憑空浮現具具骸骨,如同擁有意識的軍隊,將正中央的主人牢牢護住。
蛛網千結,白骨生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