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鶴眠,號將星,玄虛劍派六大長老之一,當年一劍驚天地的劍道天才。
隻可惜在仙魔大戰中身受重傷,從那以後退居清虛穀不問世事,整日與山野琴音為伴。
更有傳聞說他冷心冷情、待人疏離如高嶺之花,簡直是教科書級彆美強慘的人設。
此時山霧被琴音吹散大半,透過輕紗般飄渺不定的白煙,不遠處男子的身影悄然浮現。
長發未束,於輕盈風中輕輕飄拂,如傾瀉而下的黑色瀑布,掠過白皙纖細的側頸與一塵不染的白衣。
他坐在與寧寧相對的另一棵古樹之下,深褐根係盤根錯節,掩映著蔥蔥蘢蘢的翠色,為青年籠罩下一層厚重陰影。
有陽光從樹葉縫隙裡漏進來,打濕他琉璃般瑩潤的黑眸、精致的眉峰與高挺鼻梁,輕抿的薄唇則是毫無血色,如同單薄蒼白的紙片。
日光四溢,連帶著冷白的肌膚上也隱隱有光澤流動。白霧纏繞著黑發,清風撩起白衣一角,恍如神祗降世。
要是他人見到這一幕,定會為此番仙人之姿由衷驚歎,然而寧寧卻從心底發出一聲冷笑。
比被人見死不救更氣人的是什麼。
是那個人一邊放任你自生自滅,一邊偶爾抬頭看看你,眼神中居然還帶了點欣慰的神情,估計隨時都有可能憋不住地笑出聲。
將星長老受過專業訓練,不會輕易發笑——
除非真的忍不住。
這麼好笑嗎?啊?不就是她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嗎?
笨蛋!壞人!小氣鬼!不幫就不幫,一柱香後她還是一條好漢!
這是寧寧腦袋裡最狠毒的罵人詞彙了。
明明在原文裡,溫鶴眠不是這樣的黑心腸。
裴寂生來就黑得徹底,大師兄是朵不可褻玩的黑蓮花,隻有他和小白龍林潯自始至終保持著純然道心,是十足正派的角色。
——林潯那是地主家的傻兒子,溫鶴眠則是真正的道心長存、凜然正氣。
他少年時期順風順水,沒經曆過太多人性險惡,後來功成名就,雖然養成了清冷淡漠、不愛搭理人的性子,心底卻清澈如明鏡。
不屑欺辱小輩、不願攀附高位,從來都孑然獨行,哪怕遭到原主一而再再而三的挑釁與侮辱,也還是選擇冷漠相待,不屑於報複。
怎麼現在就成這樣了?
她後來疼得麻木,乾脆麵無表情地站在原地,任由冷冷的風在臉上胡亂地拍。不知過了多久,遍布整具身體的麻痹感終於漸漸消退。
寧寧咬了咬牙,嘗試著邁動右腿。
凝固的血液在此刻猛地一抽,如同痙攣般四處亂竄,一股麻酥酥的電流從腳底一直蔓延到膝蓋,她力氣還沒完全恢複,整個人腳下不穩,當即摔倒在地。
撫琴聲驟然停下,溫鶴眠無言皺眉——
看來她悲傷過度急火攻心,竟生生哭昏了過去。究竟是怎樣的遭遇,才會讓一個善解人意的姑娘悲傷至此?
他雖不喜外人,但今日難得覓一知音,還是沒做多想地靠近寧寧,俯身向她伸手:“道友?”
清泠如遠山冰雪的聲線,不帶絲毫感情。
寧寧從散發著青青草原芳香的草地裡抬起頭,第一眼便看見距離自己近在咫尺的手。
手指修長、瑩白如玉,生了劍修們都會有的薄繭,但仍很是好看。
溫鶴眠識海雖毀,渾身無比豐厚的底蘊卻並未消失。迷魂花香對他而言不起作用,他自然也不會意識到,周遭那些星點一樣的小白花,竟是種威力不小的毒藥。
這時候倒來裝好人。
寧寧內心腹誹,很有骨氣地應聲:“我自己來。”
她沒了力氣,說話聲有如蚊鳴。雖然用了不容置喙、有些生氣的口吻,在這細弱聲線下,每個字句都不自覺軟化成綿綿的柔音。
再搭配臉頰上被氣出來的緋紅與眸中來不及擦拭的點點淚痕——
溫鶴眠內心了然,看來這位小弟子生性內向害羞,羞於與他這個陌生男子多做接觸,便紅著臉溫聲拒絕。
是他許久未與旁人接觸,過於唐突了。
迷魂花的毒素估計還在體內殘餘了一些,寧寧為了維護自己這惡毒女配的見麵,費了好大力氣才終於從地上爬起來。
然而還沒來得及站穩,雙腿繃直的刹那,腳底又傳來那股無比熟悉的電流感,刺得她倒吸一口冷氣,整個人再度朝一旁跌去。
這次她總算沒摔在地上。
一隻骨節分明的大手握住少女手臂,堪堪止住她向前撲倒的身體。淡淡的檀木香氣縈繞在鼻尖,寧寧聽見青年冰涼清澈如雪水的嗓音。
“道友站立不穩,應是急火攻心,傷及四肢經脈,切不可隨意活動。”
他頓了頓,輕輕咳嗽幾聲,蒼白麵頰上浮起一絲病弱的淺粉色澤:“否則經脈碎裂,恐怕肢體大傷。”
什麼急火攻心,什麼經脈儘斷,寧寧被他唬得一愣一愣,差點就真以為自己倒了血黴。
可轉念一想,又覺得不對勁。
她一個修道之人,真能聞一聞毒花罰一罰站,就崩潰成那副模樣?那她不該是個劍修,她應該去演合家歡的芭比公主大電影。
寧寧半信半疑,懷揣著一顆砰砰狂跳的心臟,小心翼翼地動了動腳趾。冰涼的體溫漸漸回暖,伴隨著靈氣注入,不適的電流感終於儘數消散。
可惡。
真的隻是腳麻了。
還經脈寸斷急火攻心,一動不動站了這麼久,你跺你也麻。她差點就被這賣拐的神棍給忽悠瘸了,臭劍修!
“不愧是將星長老。”
寧寧認定對方是在逗弄自己,便發揮惡毒女配應有的特長,針鋒相對地出言諷刺:“這眼力見,真是舉世無雙。”
溫鶴眠停頓一下。
緊接著耳廓居然浮起一抹淡淡薄紅,有些拘束地抿了抿唇,低聲應道:“溫某一介廢人……不配此等讚譽。”
寧寧:……
溫鶴眠你在乾什麼啊溫鶴眠!都這麼明顯的諷刺了你居然還看不出來?你倒是生一下氣呀!害羞臉紅算哪門子的事兒啊!
絕世無雙的將星長老說著輕輕垂眸,略帶了遲疑地冷聲開口:“我見小道友聞琴落淚,卻不知其中緣由。在下雖然能力微薄,但或許能夠幫上些忙。”
寧寧又緩緩打出一個問號。
不知道是眼前的男人不對勁,還是她本人不正常,跟他在一起的時候,她簡直要變成一個沒有感情的問號機器。
這人上輩子拿了奧斯卡大滿貫吧?明明當時看見她哭還彈琴彈得那麼歡,這會兒居然恬不知恥地來裝好人,問她為什麼哭?難道他還能真的不知道——
等等。
溫鶴眠或許,真的不知道她為什麼哭。
山穀中霧氣彌漫,他們倆又隔著一段距離,石塊被雜草一蓋,很難被其他人發現;當初她說話時隻能用唇語,偏偏那唇語還因為脫力十分不標準,他看不懂也是理所應當。
再加上他方才說的“聞琴落淚”……
溫鶴眠琴音中的自厭與悵然之情藏得很深,旁人乍一聽來,隻會覺得悠然綿長、瀟灑自在。
這人不會以為,她是聽出了更深層次的意思,被琴聲感動哭了吧。
這這這、這怎麼行!這樣一來他們倆豈不就是酒逢知己千杯少,芙蓉帳暖度春·宵——
呸!
總而言之,聽出曲中之意並共情流淚,這絕對不是惡毒女配應該擁有的劇情。
腦袋裡的係統傳來[請儘快完成任務]的指示,寧寧把心一橫,掙脫溫鶴眠的手掌:“我才不是因為你彈的曲子傷心,我、我最討厭這種淒淒慘慘的音樂,以後也不想聽!”
她說著咬了咬牙,撿起被踹到一旁的石塊,像原著裡那樣狠狠砸向古琴。
“我不喜歡,你以後也不許再彈!”
由於不習慣對彆人說狠話,她臉上像是在被火燒,幾乎用儘全身勇氣,才終於一口氣說出原著裡的那句話:“堂堂劍仙竟心甘情願龜縮於此地,淪為一介毫無用處的廢人。我看你這一輩子,也隻能與這破琴為伍了!”
啊,殺了她吧。
這種話也太過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