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我討厭你。(2 / 2)

寧寧悄悄吸了口氣。明明這段話不是在罵自己,作為說話的那個人,她反而差點內疚得哭出來。

弦斷嗡鳴,金楠木碎。

刺耳的琴音如利刃劃破穀中寂靜,驚起飛鳥一片。薄霧也仿佛被切開了條口子,在若隱若現不斷聚合的白煙裡,溫鶴眠看見那小姑娘通紅的臉頰。

以及同樣泛紅的眼尾。

竟像是快要落淚。

她……不喜歡這種淒切的音樂。

也不想再讓他彈。

自從修為儘失,門派裡的諸位長老都曾來找過他,無一不是欲言又止,安慰他莫要在意,靜心修養便是。

隻有這個小姑娘直白地說,不要再彈這麼傷心的曲子。

否則他便隻配被束縛於此,一生與悲切琴音為伴。

她還真是傻。

就算砸了這琴,也沒辦法破除心魔,讓他走出來啊。

他已經無可救藥,修為儘失的廢人,根本沒有可以希冀的未來。

溫鶴眠不善與人交流,亦不知道應該如何安慰眼前這個因為他而紅了眼眶的女孩子,踟躕著正要說話,卻聽見寧寧硬邦邦的聲音:“我走了!”

說著還不忘添上一句:“我討厭你,也討厭你的曲子,我哭是因為……是因為被石頭砸了腳!”

她來得突然,去得也快。

少女的身形最為輕盈,不過轉瞬即逝的功夫便不見蹤影,留下一陣徐徐清風。

白衣青年獨自立於破損古琴前,下垂的長睫在瞳孔中落下一層陰翳,隱約劃過一絲苦笑。

被石頭砸了腳。

虧她能想出這麼笨的借口。

*

寧寧睡不著覺。

寧寧寢食難安。

寧寧雖然知道自己是個惡毒女配,之前也在兢兢業業做任務,但那幾次都完成得稀裡糊塗,沒對彆人造成任何實質性傷害。

但這回不同。

她居然對一個本來就鬱悶得快要猝死的可憐人說了那麼過分的話,就連原文裡也講,溫鶴眠被原主諷刺之後,變得更加自卑陰沉、鬱鬱寡歡。

明明他還很溫柔地問她,為什麼會無端哭泣,需不需要幫忙;明明那人隻是個連嘲諷都聽不出來的傻白甜。

而且……她真的很喜歡他彈的琴。

結果卻說了那麼過分的話,真是太糟糕了。

從小到大都沒吵過架的寧寧心有愧疚,思來想去,決定當個做好事不留名的修真版雷鋒叔叔。

溫鶴眠獨自住在清虛穀,與其他長老的關係不算親近;由於穀中算是半個禁地,更不會有弟子敢去找他。

一個人孤孤單單呆了這麼久,還要承受諸如“廢人”、“天才隕落”之類的流言蜚語,心裡一定挺難過,感到傷心是在所難免的事情。

這種時候要是能有人陪在他身邊,大概會好受很多。

所以她決定冒充一個不知名的小弟子,偷偷寫信鼓勵鼓勵他。

玄虛劍派內,信息傳遞一概使用通訊符。就像現代社會裡的信件,雖然可以被準確投遞給收信人,但如果寄信的那位不署名,便不會被知曉身份。

這樣一來,她就可以毫無障礙地冒充成一位不知名小迷妹,在溫鶴眠最難熬的這段時間力所能及地安慰他。

她可真是個小機靈鬼!

寧寧說乾就乾,當即從書桌上拿起一疊通訊符,大大咧咧地開始寫字。為了不被發現,甚至很機智地換了字體。

賭她一年的零花錢,這一波必不可能被發現。

通訊符如同生有翅膀,在靈力加持下瞬間被傳入溫鶴眠宅邸門前。

深居簡出的青年已經許久未曾收到消息,滿帶疑惑地打開,看清內容後,霜雪般寒冷的眉眼不由得微微舒展開來。

那上麵用狗爬一樣的草字寫著:

[將星長老您好哇!

我是新入門派的弟子,一直都特彆特彆崇拜您,如果您能看見這封信,那我可就太開心啦。

我聽聞長老在大戰中受了傷,正值閉關修養,不知過得怎樣。好期待有天能與您相見,為了這個目標,我會一直一直努力的!

知您境況艱澀,但請不要妄自菲薄。

我和其他許許多多人都不曾將你忘卻,回霜劍雖多年未出鞘,劍聖卻一直留於我們心中。對於我來說,您永遠是指引前路的火光。

雖然力量薄弱,但我一定會努力修煉,等有朝一日找到重塑識海的辦法,讓您再度拔劍。

請務必要耐心等到那一天!

祝將星長老天天開心呀!如果不高興的話,我會經常把快樂分給你哦。

請不要在意我的名字,等兌現承諾的那天,我們就能見麵啦。]

言語稚嫩,卻滿篇儘是赤子誠心。

青年蒼白的指節握在紙頁之上,不知怎地,忽然從嗓子裡發出一道低啞的笑。

這通訊符……

修為高深之人,能夠感知每個人身上不同的靈氣。那姑娘一定不會想到,他縱使修為儘失,卻還是能就此分辨一二。

通訊符上的靈氣溫婉柔和,卻帶了股凜冽劍意,即便她在信中說得再隱晦,溫鶴眠還是能一眼認出信件的主人。

要不是他感知到熟悉的靈氣,減輕了清虛穀中的禁製,這通訊符打從一開始就不可能進得來。

還說期待著有朝一日能親眼見到他。

倒是裝得不錯。

溫鶴眠向來不愛與彆人有所牽連,這次卻不知出於什麼原因,拿筆俯身,利用她傳來的通訊符寫了回信——

隻要使用同一張符咒,信件便能自動前往寄信人的住處。

[承蒙錯愛。

今日有名弟子闖入清虛穀中,白裙綰發,腰間佩劍墜有明珠,看劍氣,理應是金丹期修士。不知小道友可知她姓甚名誰?]

寧寧很快便將回複看完,晶亮的杏眼裡盛了些許驚訝。

哇,溫鶴眠居然咻地一下就回了消息!將星長老這麼平易近人的嗎!而且他好像非常理所當然地接受了這個小迷妹的身份,沒產生一丟丟懷疑,真是超高校級彆的幸運!

她滿心歡喜地以為自己成功將溫鶴眠蒙在鼓裡,卻壓根沒料到早就著了他的道。

第二封信件很快就寄進清虛穀,仍然是龍飛鳳舞的小字。

[那是天羨子長老手下的寧寧師姐,她可凶啦!我們都超怕她的!如果她今天做了什麼讓您不高興的事情,我代替她道個歉。

彆在意,她的脾氣一直不好。

拜托了,千萬不要傷心!]

這丫頭居然還彎彎拐拐地向他說對不起,可她並沒有做錯什麼。

青年漆黑的眼瞳裡如墜星辰,仿佛漫天冰雪消融殆儘,終於露出蒼茫純淨的天空。

他靜靜將那封信看了許久,指尖微微一動,極認真地在白紙上緩緩落筆。

原來是叫這個名字。

溫鶴眠久違地嘴角含笑,垂眸望著紙上的字跡,在心裡低低念出來。

寧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