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長是在秦少府供職的農家人。
他原本隻是個種地的黔首,年輕的時候遇到了一個農家長者,那位長者拄著杖問他們村子裡的人有沒有人想跟著他學農。
旁人都嗤笑那位長者,他們從小就開始種地,還用得著再學嗎?隻有陳長覺得那位長者是一位賢德的人,願意跟隨他學農。
後來他就跟著那位長者學習文字,學習什麼時候種麥什麼時候種稻,莊稼生蟲了該怎麼辦……
六年後他就來到了鹹陽,受到秦少府的招攬,在秦少府中專門負責教授各地來此的官吏如何種田,偶爾也會帶著弟子們研究如何更好的種糧。
現在他們一家都住在鹹陽,朝廷還給他家分了一座小院,他的兒子也已經長大了,跟著他學農,再過兩年也進少府做個小吏,他也為自己到了年齡的女兒訂好了親事,也是在少府中供職的小吏,是法家的弟子,秦重視法家,他的未來女婿稱得上前途無量。
甚至他家裡還有一匹不算寶馬但也十分強壯的馬代步。
生活,真是幸福啊。
陳長從桌案後站起身,到熱湯房打了一罐熱湯,美滋滋地哼著小調。有馬有房,兒女都有了著落,家中的老妻也沒有病痛,自己從事著一份體麵的工作,真是滋潤啊。
回自己衙房的路上,陳長看到一隊士卒正穿梭在各個衙門間,好奇地伸了伸脖子。這是誰犯法了嗎,竟然連帶著刀劍的士卒都來了。
不過這和他又有什麼關係呢?縱然秦法嚴苛,但他熟讀《雜律》,平日也隻在少府衙門和家兩處來往,連和彆人打交道都很少,根本不會犯法。
陳長剛剛坐下,手拿起一卷竹簡,正要接著讀書,房門忽然被推開,一隊士卒嘩啦嘩啦走進來。
陳長愣了一下,連忙起身,“諸位來是所為何事?”
為首的令官沒回答他,上下打量了一番,開口道:“不更,陳長,農家人,在少府供職七年,一直擔任農官。”
“正是鄙人。”陳長心有些慌。
“請隨我們來吧。”令官帶著陳長快步往外走,陳長偷偷打量令官的臉色,沒有什麼表情,這也看不出來是好事還是壞事啊。
令官將陳長帶到一架馬車前,安慰道:“徐公放心,不是壞事,隻是治粟內史體諒您年紀大了,送您回老家養老罷了。”
這還不是壞事?陳長瞪大眼睛,連忙拉著令官:“大人,老夫年不過五十啊,身體強健無病無災,這怎麼就要遣返我養老?”
再說了,朝廷什麼時候還會送人回老家養老了?
令官不再搭理他,隻留了兩個人看守,就又帶著其餘人往彆處去了。
隻留下陳長一個人癱坐在地上,心慌的厲害。
這一刻,他腦中閃過無數自己曾經聽過的傳言。聽說始皇帝好活埋人,聽說大將軍王翦好活埋人,聽說從幾十年前的大將軍白起就有好活埋人的傳統……
沒過一會,幾個陳長認識的熟人也被帶了過來,陳長連忙迎上去:“諸公,諸公可知為何會將我們帶到這裡啊?”
可惜他問錯了人,這幾個人都是老秦墨,一個比一個呆,陳長問了一圈發現他們知道的還沒有自己多。
但是陳長發現了這些人的一個共同點——他們都還沒有家室。
諸子百家之中,墨家是最奇怪的那一家,不僅僅表現在他們的思想中更是表現在他們的行動中。重義輕生、固執堅韌,還有許多沉醉於機關術,一輩子就圍在一起做研究,其他什麼事情都不關心,所以在百家之中墨家弟子沒有家室年紀不小還孤身一人的概率最大。
陳長的腿哆嗦的更厲害了,尤其是在看到自己的妻和子女後,陳長更是放聲大哭,撲倒在令官腳下。
“大人,我求求你要是我犯了什麼錯誤就請隻殺死我吧,請不要為難我的家人啊。”
令官奇怪的看著他,把他從地上扶起來,向他認真解釋:“您並沒有犯法,我隻是奉上官的命令將您一家送回去養老罷了。”
陳長還是不信:“我還沒有到老的吃不了飯的地步啊,為什麼要將我全家都送回去養老呢?”
這分明就是要把他們一家子都給拉去活埋了!
“這是郎中給您的金。”令官也不知道該如何解釋,乾脆就不解釋了,直接將一箱銅錢搬到了陳長身後的馬車上。
陳長看著那一箱快要溢出來的銅錢,眼中的懷疑略微淡了一些。
他平日裡不隻讀農家典籍,也會讀一些儒家法家的典籍,所以也知道一些政治道理。
如果真的要活埋他全家的話,也不會用這麼一大箱銅錢給他們陪葬。
無奈之下,陳長隻能安慰了一番自己的妻和子女,而後登上了馬車。
算了,回老家就回老家吧,回去以後也可以憑借自己的學問幫助老家的黔首種地,總歸不至於辜負了自己所學的農家學問。
馬車在馳道上平穩的前行,和陳長坐在同一輛馬車中的另外兩人都是墨家弟子,陳長一路上也試圖和他們聊天,但是他們說話總是慢半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