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了。薑照雪失笑,和喝醉酒的人計較什麼。
況且,她確實沒祝岑露白生日快樂。
沒有人告訴過她三天前的聖誕節是岑露白的生日,但她記性很好,那一年簽合約時就注意到了。隻是她們結婚在九月,岑露白生日在十二月,這三個月裡,她們總共也沒見過多少麵,所以結婚後岑露白過第一個生日時,薑照雪不好意思、也不覺得岑露白需要她這樣稍顯冒昧的祝福。結婚近一年後,兩人熟悉不少,薑照雪過生日,岑露白在外出差,她妹妹岑遙偶然知道後都送了她兩份禮物,岑露白卻一條短信都沒發,薑照雪便猜想岑露白確實不需要她這樣超出合約關係的問候。
不想有任何過界的嫌疑讓岑露白誤會,所以那天岑露白發短信祝她聖誕快樂時,她猶豫過是否要順帶祝她生日快樂,最後停頓片刻,還是隻發出了“聖誕快樂”四個短字。
原來她是想要的嗎?
薑照雪眼神柔了些,突然覺得眼前這個人好像也不是一直以來以為的那麼涇渭分明、看似親和卻始終高不可攀。
她近前輕晃岑露白的肩膀:“岑總,回房間睡,這裡不舒服。”
岑露白隻是睜眼看她兩秒,像是在分辨來人,而後很輕地回她一句:“沒事。”
她再次閉上眼,眉頭蹙得更緊,似乎更難受了。
薑照雪不忍心再打擾她,隻好折中說:“那我扶你躺下吧,會舒服一點。”
岑露白沒有回應,薑照雪權當她答應了。
她順勢單腿跪在沙發上,低頭細心地幫岑露白把垂在肩頭的細長耳線取下。怕弄疼岑露白,她靠得很近,動作很輕。
發梢掃過鎖骨、呼吸交纏,有一瞬間,岑露白平放於沙發之上的指尖動了動,隨即又克製地停住,像什麼都沒發生過。
薑照雪沒有察覺,順利地幫岑露白把兩邊耳朵上的飾品都取了下來。
她不好未經允許擅自進岑露白的臥室,便隻去一直沒有人睡的客房取了一個枕頭和一床薄被出來。好在室內恒溫,岑露白不會冷,客廳一直都有人定期打掃,枕頭和被子也都是乾淨的。
她扶著岑露白躺下,給她蓋好被子,而後才再去洗手間拿卸妝水、卸妝棉和洗臉巾,出來給岑露白卸妝。
岑露白好像睡著了,安靜的、乖巧的、甚至是柔弱的。
薑照雪看著她溫和的睡顏,恍惚間又像看見了第一次見麵時的岑露白。
她不知道岑露白記不記得,她們第一次見麵,不是在異國他鄉的商務大廈裡,而是在北城的來棲湖旁。
那時候她剛上大三,周末去國家圖書館查閱校圖書館裡沒有的資料,出來後,天色驟變,怕下雨,她抄近路回學校,路過來棲湖時,偶然一瞥,就看見了少有人至的來棲湖低矮堤壩上坐著一個女人。
女人穿著一身淡雅的長裙,膚白如雪、墨發如瀑,風吹拂著她耳側的發,露出了她動人的下頜線條。
薑照雪看得出來,那是一個很年輕、很美麗的女人。說她坐著其實並不確切,確切地說,她是坐在輪椅上的。
天色灰蒙,一場驟雨將落未落,枝枝葉葉搖搖擺擺,她的身影在風中似幻似真、翩然若仙。
薑照雪立在原地沒有動。
女人靜靜地望著湖麵多久,薑照雪就靜靜地看了她多久。
她看起來太柔弱、太失意了,薑照雪怕她做傻事。
所幸,女人沒有。
在驟雨來臨前,她轉動輪椅,上了石板道,離開了來棲湖。
鬼使神差地,薑照雪在與她平行的水泥路上小跑起來,跑過了她的身影,跑到了來棲湖外的路邊小攤旁。
她買了一把傘,在驟雨落下的第一瞬間趕上,為被擋在美術展覽館外的女人撐起。
大雨落在她的身上,女人抬頭,目光落在她的臉上。
四目相對,那是她們的第一次見麵。
四年後,薑照雪因為聯合培養項目,在A國讀研,不時做些兼職添補生活費。岑露白到A國談生意,臨時需要一個日語翻譯。因專業需要,薑照雪早在大學畢業前就過了日語N1,機緣巧合下,她再遇了岑露白。
隻是那時候的岑露白,已經與她記憶裡的那個溫柔孱弱的女人不一樣了。
她不再被困於輪椅之上,穿著一身寶藍色的西裝西褲,立於會議桌旁,長身玉立,低頭翻閱手中的文件,妝容精致、氣場乾練,文雅而矜貴。
轉過身看見被帶到眼前的薑照雪時,她波瀾不驚地對她點了下頭,伸手與她握手。
薑照雪這才發現,原來岑露白要比她高。
“你好,岑露白。”她禮貌客氣地介紹自己,半點沒有提起幾年前的那一次見麵。
薑照雪便也沒有露出他鄉遇故知的驚喜,權當兩人確是第一次見麵,完全公事公辦。她猜想岑露白也許是真的不記得了,畢竟除了那一個下午的相處,她們再也沒有見過,也或許,岑露白是不想記得了。
畢竟,人生中有些狼狽時光,確實不記得更好。
不知道明天醒來,她還會不會記得今晚的失態。薑照雪手下動作輕柔地幫岑露白抹好麵霜,壓好被角。
“晚安。”她微微彎唇,低聲地補上,“還有,遲到的,生日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