結婚以後,不知道是不是岑露白在中間幫忙周旋,薑照雪總共沒有回去過幾次北山莊園。北山莊園現在主要是岑露白爺爺岑漢石在住,占地麵積巨大,莊園內風景怡人,是由國內外知名設計師共同打造的,無論是春日聽雨還是冬日觀雪,都是賞心悅目、彆有意境的。
可薑照雪打心裡對那裡有些抵觸。
岑家的人,不比她爸媽好糊弄,一個個都是不顯山露水的高人,看似平常的閒聊,也往往藏著機鋒和暗套,讓薑照雪事後回想時出一身冷汗。所以她每次去都要重新做心理建設,打起十二萬分精神,如上戰場。
快到莊園時,岑露白才像突然想起來一樣,打著方向盤,冷不丁地提了一句:“對了,我媽帶著岑寅回來過春節了,這段時間也都在莊裡。”
宛如平地一聲驚雷,薑照雪被炸懵了。
她還沒有見過這個名義上的婆婆,岑露白和她婚禮的當天她都沒有露麵,岑露白隻說她在國外,一副諱莫如深的樣子,她便也沒有多問。
見岑漢石、岑露白嬸嬸、堂弟,包括岑遙他們這些岑家人之前,岑露白都給她做過仔細的介紹,提點過與他們相處時要注意的細節。此時此刻,又突然冒出了一個婆婆和侄子,她一點準備都沒有。
可能是她的表情太無措了,岑露白眼底泛起溫柔。她又伸手揉了一下她的頭,像是安慰小貓,一觸即放。
“不用擔心,你們接觸不會很多。我和他們不太親近,你等會兒打招呼的時候叫她一聲,以後再碰到時,禮貌笑笑就好。”她淡淡地說,“她應該也不太愛聽你叫她媽。”
薑照雪第二次被摸頭,意外地還是沒有生出反感,甚至關注的重點都不是這個。
她聽不太懂岑露白話裡的意思。
什麼叫“也不太愛聽你叫她媽”?這個“也”字是她想的那個意思嗎?
她遲疑地打量岑露白的神色,岑露白表情一如往常,眉目清雋,溫和得體,看不出任何多餘的情緒。
薑照雪收回眼,一知半解,卻還是有邊界感地應了一聲:“好。”
岑露白也沒再多解釋。
不多時,車子駛入莊園,岑露白停好車,與薑照雪一同步入岑家彆墅群的主宅。
彆墅大廳裡,岑露白嬸嬸正和一個薑照雪沒見過的,保養得當、打扮雍容、神情漠然的婦人說著話。
薑照雪猜測那大概就是岑露白說的她媽媽莊心雲了。
果然,岑露白和嬸嬸打過招呼後,視線就落在那個婦人身上,淡淡地叫了聲“媽”。
那個婦人也淡淡地點了下頭。
薑照雪跟著叫人,對方也不過是打量她幾眼,毫無誠意地表達了一下當初她和岑露白結婚時她沒能趕回來的歉意,而後給了她一個禮節性的見麵紅包。
態度不甚熱絡,半點沒有見了女兒、女兒愛人的親近感。
薑照雪沒有馬上接,用眼神詢問岑露白,岑露白平靜地點頭,薑照雪才禮貌地收下紅包,道了謝謝。
幾乎沒再說什麼客套話,莊心雲提醒岑露白岑漢石在樓上等她們,而後就表示要去看看岑寅有沒有亂跑,起身離開了。像是不情不願地被安排了一個參演任務,任務完成了,她就迫不及待地要離席。
薑照雪和岑露白立在原地。
嬸嬸倒是熱情,招呼:“小薑啊,我可算是把你盼來了,嬸嬸這兩天真的是一個頭兩個大啊。一會兒上去給爺爺打過招呼後,你可要下來多幫幫嬸嬸啊。”
薑照雪溫婉:“也不知道能不能幫得上嬸嬸的忙,還要嬸嬸多教教我。”
岑露白也一副疼惜妻子的模樣:“要麻煩嬸嬸多照顧了。”
兩人一唱一和,很有些真情侶的默契。聊了沒一會兒,岑遙回來了,三個人正好一起上樓給岑漢石問候。
岑漢石年逾八十,不知道是不是經年勞累與中年喪子的打擊,他看起來比多數的同齡人更要蒼老憔悴,但骨相與氣度依稀還能看得出年輕時的豐神俊朗。岑家人各個好相貌,多少有些遺傳自他。
近些年來,他身體不太好、腿腳不便,便漸漸隱於幕後,不常在公司和公眾場合露麵,但精神上依舊是一個很清明、很矍鑠的老人。
薑照雪、岑露白、岑遙敲門的時候,他正戴著老花鏡、膝上蓋著薄毯,獨坐在棋盤前自弈。
見到許久不見的薑照雪,他的表情似比看見兩個親孫女時還要慈祥。
“小薑呀,你來得正好。”他朝著她招手,要她過來對弈解悶。
兩個親孫女,一個成日忙得不見人影,一個不通圍棋的反倒被晾在了一旁。
任誰都看得出他對這個孫媳婦的喜歡。
外人都以為岑漢石是喜歡讀書人、聰明人,不在乎門第,所以見薑照雪待人接物為人處世得體大方、不卑不亢,所以心生喜歡。
隻有岑漢石自己心裡明白,他對她最滿意的是,他看得出來她是真正心思單純、心地善良的人。
岑露白身邊需要這樣的人。
他養大的岑露白,他心裡清楚,岑露白不是表麵看上去那樣溫馴文弱的貓,而是一隻始終收著利爪蟄伏的老虎,隻待一個時機。
岑家男兒都不如她,岑家和百納要繼續發展壯大,大概還得靠她,可他還是不放心把岑家交給她。
岑露白越成長,他越看不透她。他怕她心裡其實藏著芥蒂,像岑潛那樣容不得人,他百年以後,她不會善待岑挺、岑捷、岑寅他們。
有薑照雪這樣的人在她身邊,興許是一件好事。畢竟不信神佛的人,那日不也破例為她上了青楓山。
心底有情、有柔軟的人,才像一個人。
不那麼讓人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