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活兒全飛沒了,翌日起,畢姍姍便開始到處參與甲方的比稿了。
她請每一個認識的人有什麼不需要資質的小活兒的比稿時都邀請一下她的公司。
畢姍姍非常刻苦,對每一場比稿大會,她都努力地做調研、想創意、寫方案、做PPT……而後提交。
因為比稿確實太多,畢姍姍又創意爆棚、文思泉湧,不舍得輕易放棄任何一個比稿機會,於是經常一天要寫十幾個小時的提案,睡眠時間急劇減少,三餐也是隨意糊弄,打了幾周的雞血,腦袋暈暈的,身體也飄飄的,一共參加了15家公司的比稿。
她想:15家,怎麼也能中標一家吧?
15中1,應該不難吧?雙色球的中獎幾率好像都有6.71%。中比稿,總不至於比中雙色球,還要難些吧?
先喘口氣兒好了。
結果,隨著時間過去,畢姍姍竟沒能收到任何一點的回音。
她坐不住,來回翻看自己參加的那15個比稿通知,在每一個截止兩周以及四周的時候,主動聯係對方公司去詢問比稿結果。
甲方公司的市場部仿佛是有統一話術,基本全都告訴畢姍姍:“哦哦哦不好意思,我們還沒出結果呢,應該就是這兩周了哈!”
“我們還沒出結果呢”的理由倒不儘相同,有的甲方說他們正舉辦一個重要活動,還沒時間看PPT;有的甲方說老總正在撒哈拉談大項目,兩周後才能回中國;有的甲方說他們正申請這筆項目預算,之前流程有點問題,過幾天就開這個標;有的甲方說——
畢姍姍一開始全都信了他們的鬼話,而後,她就在等待對方公司“辦完活動看PPT”“談完項目回中國”“申完預算開這個標”的緊張焦慮的漫長過程中,陸續看到那些廣告都被投放在各媒體上了。
有些時候,從畢姍姍詢問結果到畢姍姍見到廣告,半周時間都還不到。顯然,人家早就定下來中標單位了,也早就開始做這個廣告了。
畢姍姍實在不懂,沒中,那告訴她沒中就好了,為什麼都不可以通知她下比稿結果呢?讓她一直等待著、期望著、緊張著、焦慮著?甚至,在她主動去問比稿結果時居然還要撒一個謊,告訴她再等一陣子?
好迷惑的操作。
張斬參加過很多比稿,她歎了口氣,告訴姍姍:“如果直說你沒有中,你免不了要問為什麼,那他們又要翻PPT,回想究竟是為什麼,或者浪費自己的腦細胞想個理由去搪塞你。如果理由沒說好,傷害你的自尊心了,你可能還要撒一頓潑、罵一頓人,甚至在外麵黑這個人不會說話或者在外麵黑這公司不會做事呢。那不如什麼都不講了,讓你們自己放棄。尤其你的公司是新公司、小公司,他們就更不會在你的身上浪費時間和腦細胞了。大公司,比如我們,還容易得到一個說法。”
畢姍姍目瞪口呆。
張斬又歎:“事實上,‘參加比稿’的潛規則是,前兩三天沒消息的,基本就是沒結果了。不要去想更不要去問,基本都是自取其辱。何必呢?”
畢姍姍被上了一課。她之前在4A裡邊負責專業的客戶,沒比過稿。
她想:原來,真喜歡一家廣告公司,就跟真喜歡一個女人一樣,會很主動的,拖拖拉拉一直都不建立關係的,那其實就是沒戲了。
“還有,”張斬又道,“沒中標,很可能根本不是你創意或價格的問題,彆懷疑自己。大部分都已經內定了,你們就是去陪標的。”
廣告行業浸淫多年,這個常識姍姍自然還是知道的,於是她說:“嗯嗯嗯,我明白的。”
不過,雖然基本都拖著畢姍姍,但對於沒中標的原因,畢姍姍也能猜中幾次,還從其他的一些途徑知道了幾次。
比如一個快餐廣告,甲方有他們已合作多年的廣告公司,曆史從未公開比稿過,但此agency近年十分懶散,活兒也越來越慢、越來越差,於是甲方震怒,決定這次公開比稿!召天下義士出廣告方案,誰的創意好、誰的執行佳,就用誰的!
肉骨頭被扔出來後群狼爭搶,畢姍姍也參與了。一段時間後畢姍姍瞧見了那支廣告,製作者卻依然還是那家公司一直合作的agency。
好麼,原來所謂“公開比稿”,目的就是敲打敲打他們之前合作的廣告公司,讓對方產生一點危機意識,以後好好乾活兒。她就好像言情文裡喜歡男主的可憐女配,她存在的全部意義就是氣氣人家那個天選agency。
再比如另外一個。
畢姍姍花了很多的功夫,做了一個非常酷炫的PPT,各種效果目不暇接,她想顯示:我連PPT都能做得如此酷炫,何況TVC呢?
其他各家廣告公司也都各顯廣大神通。
後來姍姍聽說,甲方最後選了一個在比稿時交Word的。
中標者也非常茫然,因為自己真的隻是毫不走心地隨便寫寫,處於完全放棄的狀態,不曾想竟然拿下了。於是,中標者在做廣告時很委婉地打聽了下,而後被客戶告知:“我們是一家國企嘛。領導今年快70歲了,不喜歡看PPT,隻喜歡看Word。其他家的PPT印出來後都亂糟糟的,看不明白。”
廣告公司其實也隻跟幾個人講了此事,然而因為理由過於奇葩,在廣告圈暗暗地流傳開來,畢姍姍聽說的時候,隻覺得:暈。
與大多數公司一樣,她PPT上有不少效果,許多文字以及圖片是放映後才飛出來的,根本不會出現在打印出來的初始版本上。
再再比如……
連番遭遇各種失敗,畢姍姍也非常焦慮。她痛恨自己做無用功,花的時間像打水漂兒,不管多努力地想留在水麵上,最後都還是沉入湖底,四周一片黑暗沉寂。
可工作都已經辭掉了,開弓沒有回頭箭,稿子還是要繼續比。
她隻是再也不會沒頭蒼蠅一般地什麼都比、哪裡都去了。
她總結了她之前15次比稿的過程,開始能識彆出來一些坑了。
一直都有固定agency的,不比;
要求他們交保證金的,不比;
需求寫得模模糊糊不清不楚的,不比;
過往廣告全都不符合她本人喜好與傾向的,不比……
把時間都花在幾個靠譜兒的客戶上麵,而不是忙忙碌碌,這個也沒弄到最好那個也沒弄到最好,甚至連休息一下都做不到。
之前兩個月她實在太累了。
而看中的比稿裡麵,畢姍姍最最用心的,自然就是她兩家“夢中情司”的招標了。
其中一家生產糖果,卻是畢姍姍一直以來超級喜歡的一個品牌;另外一家製作遊戲,也是畢姍姍這十幾年始終支持的業內標杆。兩家都充滿情懷。它們最新的比稿brief竟然並未要求資質,隻要求如實填寫公司的人數與成立時間和注冊資本,畢姍姍雖知道自己這小公司毫無希望,但因為是“夢中情司”,終究還是參加了一把。
畢姍姍甚至覺得,如果能替這兩家“夢中情司”做幾支廣告,替他們的主打產品取得更多的關注、吸引更多的顧客,自己這公司就沒白開,自己這廣告也沒白學。
她會是這兩家企業成長的一個部分。
…………
既然新策略是“專門進攻幾家靠譜的公司”,不再如從前般廣撒網,那自然,對於任何一次機會,畢姍姍都要全力以赴。
她積極地聯係客戶,能當麵提案的她都想當麵提案,講講自己的創意、回答對方的問題,而不是單單地通過視頻。
畢姍姍相信她的講解能很好地帶動氣氛,比冰冷的幾張文字生動得多。
這日,畢姍姍要搭乘飛機去跟上海的客戶方講解方案。
她其實不大參與外地公司的比稿,但對於這份廣告需求畢姍姍的靈感很多,猶豫之後還是決定去試一試。
候機區明亮光潔人來人往,可畢姍姍沒閒心休息,又戴上眼鏡刷起手機,看比稿群的各種消息。她近視的度數不高,刷手機一般不需要眼鏡,但最近確實是太累了。
刷著刷著,她突然聽見旁邊一個女生驚呼一聲:“啊,xxx!”
“???”雖然沒聽清,畢姍姍也第一時間抬起眼睛看熱鬨。
世界這麼大,熱鬨卻不多。
緊接著她便看見旁邊女生從包包的隔層裡扯出一個破本子以及一支破油筆,“嗖”地一下衝出座位,以驚人的奔跑速度到對麵的一個乘客前彎下腰又遞過東西,興奮問:“xxx!你肯定是xxx 吧?!能幫我簽個名兒嗎?”
畢姍姍想:這都趕上百米衝刺了……不對,不一定,有一些人體力不行,百米跑到最後階段都能累得好像狗狗,衝不起來了,那就50米衝刺……不,再保險一點,30米吧。
作為廣告人,畢姍姍的腦回路一向都是非常奇特的。
見那女生在要簽名,畢姍姍左搖右晃,想繞過女生的後背看看對麵那個男的,卻看不著。
她回憶了下,對方確實出眾得很。她剛才坐下之前也在心裡頭讚了一聲:“好帥的一個男的。”
當時對方戴著耳機,正垂著眼睛看手機,姿態略略有些鬆散。她看不清楚對方全臉,卻能瞧見對方黑亮的頭發、白皙的皮膚、高挺的鼻梁、鮮豔的嘴唇、簡單卻舒服的穿搭,以及一雙逆天的長腿。
所謂的“氛圍感帥哥”——她不知道具體長相,可打眼一下就知道對方百分之百是大帥哥。
畢姍姍在廣告行業畢竟浸淫這麼多年,也不是沒見過世麵。為廣告主的TVC拍攝那些大明星時,大家其實全都覺得“好多明星也就那樣”。在網絡上經常瞧見一些“在生活裡明星真人比電視上漂亮得多”的言論,畢姍姍真不太同意。她覺得:如果鏡頭都不能拍出一個人的最佳狀態,那些大攝影師最好考慮乾點彆的。
顯然,那個帥哥開始簽名了,將手機等挺隨意地放在一邊的椅子上。
女生的兩個朋友見到這樣的場景後,愣了片刻,而後也非常自然地拿出紙筆擁到對麵,一起要簽名。
“……”畢姍姍不認識對方,但坐在這也浪費時間,生活當中遇到明星的機會還挺少的,那管這個人是誰呢,她也想去要簽名。要一個簽名算一個簽名,要到就是賺到,不要白不要,“來都來了”。
於是畢姍姍也掏出本子圍過去,又不知道對方叫什麼,於是隻能說:“你好!能給我也簽個名嗎?我也特彆喜歡你!謝謝!”
對方看看那個本子,也沒注意畢姍姍,將手裡的那份簽名遞給前麵一個女生,又順勢接過畢姍姍的。
幾下簽完,還給畢姍姍。
字跡瀟灑,龍飛鳳舞的。
畢姍姍忙看看名字,發現對方叫“顧乘冷”。
她想:唔,奇怪的名字。
但她還是非常高興,兩隻手捏著本子,又說:“謝謝!”
候機區,大家全都閒在那裡,此時見來了個小明星,雖不認識,周圍不少年輕女孩也隨著大溜圍過去,紛紛請顧乘冷也在自己的本子上麵簽個名字。
某些人沒帶本子,就請其他人撕張破紙給自己。
畢姍姍很熱心,其他女生要紙的話,她永遠都二話不說就從本子上撕下一張,還爭取撕得整整齊齊,不呲邊兒,相比其他給紙的人弄得相對正式一點。
顧乘冷的性格不錯,對於“群眾”遞來的紙,他好像也毫不在意,都接在手裡簽了名字。第一次收到破紙時他略略地挑了下眉,不過他很快就適應一切,一隻手拈過對方遞來的紙,另一隻手捏起剛剛放在一邊的手機,用手機屏墊著白紙,刷刷幾筆又簽完了。
基本上來者不拒。
畢姍姍站在人群外給寢室群發消息:【在機場的候機區見到一個小明星!很帥!叫顧乘冷。】
很快群裡出現消息:
【張斬:照片呢?】
【霍婷:照片呢+1。】
【曹木青:照片呢+10086。】
畢姍姍回她們幾個:【我瞧瞧我能不能拍一張哈!】
但前麵的人有點兒多,畢姍姍也找不著縫,何況對方還垂著眼睛並沒有露出全臉,於是畢姍姍就站在原處,想怎麼辦。
過了會兒,更多的人走到這邊湊熱鬨。
一個女生顯然同樣並不認識這個明星,就問畢姍姍:“美女姐姐,這是誰呀?”
“哦,”畢姍姍便告訴她,“他叫‘顧乘冷’。”
這時值機廣播剛好播完,於是畢姍姍的聲音被襯托得有點清晰:“哦,他叫‘顧乘冷’。”
說個名字也很尋常,可詭異地,畢姍姍發覺,就在她自己說完名字的那一瞬間,全場氣氛都不對了。
顧乘冷停下了筆,抬起眼睛看畢姍姍。
他前麵的兩個女生見顧乘冷這個樣子,雖然好像有點茫然,也乖巧地讓開位置,讓顧乘冷看過去。
他們旁邊是一大片很標準的落地玻璃。今天陽光充足,於是,在機場的暖陽中,他們兩人第一次隔著中間分開的人群,四目相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