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道容說:“這位是慕娘子,與我去歲上京途上相識。”
王道容明顯是同顧妙妃提過她的。
顧妙妃一雙柔和的眼輕輕眨著,好奇地看著她。
“久聞娘子芳名,今日一見,果然清麗脫俗,不似塵世中人。”
慕朝遊很不擅長這種社交辭令,隻好朝顧妙妃笑了笑,寒暄地說了些哪裡哪裡,顧娘子名動建康,果真百聞不如一見。
王道容一直等她二人寒暄完,才問顧妙妃身體如何。
顧妙妃露出幾分赧然之色,溫聲細語地說:“已經無大礙了,多虧芳之你昨夜照拂。”
王道容說:“容未做什麼,伯母昨日才是受累頗多。”
提起母親,顧妙妃也有點兒愧疚,“都是我不好,連累母親整日為我擔心。”
“要不是昨日遇到芳之你,我與母親真不知道怎麼辦。”
“說起來,芳之你怎麼也到了定林寺。是不是道蘭公又請你來辯經了?”
王道容回:“天王殿內的壁畫尚未畫完,”卻隻字不提是為顧妙妃祈福。
南國崇佛,顧妙妃也是極為虔誠的佛教徒。
她與王道容從小一起長大。彼此知根知底,又有共同語言。
王道容上京前雖因為年代久遠對顧妙妃的印象很淡薄,但他記憶力一向不錯,閱讀道藏佛經也是過目不忘。見到顧妙妃之後,多多少少也想起來些。
這一年來又走動得頻繁,有兒時共同的回憶為基礎,感情升溫得也快。
二人順勢說了些家事,又說了些佛道之言。
未免給人以探聽旁人家事的嫌疑,慕朝遊朝王道容與顧妙妃微微示意,往旁邊退出幾步,看客院前那株巨大的菩提樹發呆,看起來像是在神遊,實際上她想的東西還挺多的。
比如說,她對王道容有好感。
所以想要見他,想要和他多說幾句話,常常會忍不住繞過大半個定林寺製造巧遇,絞儘腦汁也想在他身邊多待片刻。
她對王道容有好感,是情之所至,理智上她明白自己不可能與王道容走到一起。感情又令她忍不住作出許多不受她控製的事。
而今這個情況,就算再傻她也該弄明白了。
隱約間,好像聽到有聲音在呼喚她。
慕朝遊立刻收斂了思緒,迅速切換出一個商業性的禮貌姿態。
一抬眼,是顧妙妃正溫和地彎著唇角,同她告彆。
她還在病中,身子不太好,受不得累,吹不得冷風,站一會兒就要回去歇息了。
“今日得與女郎相見,是妙妃之幸。”
“隻可惜我身子不好,不能與女郎多說幾句話。”
顧妙妃一邊笑著,一邊望著慕朝遊。
麵前的少女雙眉俊黑,雙眼清明。
王道容曾和顧妙妃提到過慕朝遊,懷疑她不是出生世家,也當出生書香。
顧妙妃看了看,也開始覺得這話不假。
少女脊背挺直,言辭不遮不掩,坦坦蕩蕩,舉手投足不卑不亢,頗有些散朗瀟灑的風姿。
慕朝遊也俯身行了一禮,“話什麼時候都能再說的,娘子保重身體要緊,待娘子身體痊愈,自然可以暢談達旦。”
她二人說話時,王道容一直安靜地看著慕朝遊與顧妙妃的社交。
待親自送顧妙妃回去之後,少年這才回身,麵露歉疚之色,誠懇朝她施禮道歉。
“抱歉,女郎舍血一事不是有意瞞她。”
提起顧妙妃的病情,王道容嗓音輕輕的,哪怕佳人不再,也好似極儘溫和照拂,“妙妃身子骨一向不大好。”
“她性子軟,又傷春悲秋。若是知曉自己的病是由彆人舍血相助,不論如何定不願的。”
王道容此刻溫煦的嗓音如軟刀子一般,一刀刀在慕朝遊心上割。
慕朝遊:“郎君哪裡的話,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我舍血也是給自己積德,不是為了聽彆人感恩戴德的。”
王道容一直靜靜聽著,半晌才開口,似乎感歎,“朝遊有古來君子之風。”
如果其他女孩子聽到心上人這麼誇讚,心裡定然也是小鹿亂撞。
慕朝遊卻笑不出來,心裡發酸,若是笑也隻是想苦笑。
與她說話時,王道容待她又全然與顧妙妃不同了。
少年恪守著麵對顧妙妃時所不必須的禮節,站在遠離她一尺之外,就連說話,也是溫溫柔柔,一言一行極儘官方般的客套。
畢竟人與人之間那股言行無忌的親昵不是什麼人都有的,那意味著極其深厚的感情與信賴。
慕朝遊很想再和王道容寒暄點兒什麼,但她的情緒實在很低落,隨便找了個理由便同他告了辭。
將王道容的視線遠遠地甩在身後,也不想去想他此時會如何作想。
天上又飄起了蒙蒙的雨絲,慕朝遊悶頭快步行走在茫茫的雨霧中。
她渾身上下淋了雨,眼睫濕漉漉的,很不好受。也不知道走了多久,直到好像砰一聲撞到了什麼東西。
阿笪被她這副狼狽的模樣嚇了一跳,“慕娘子?!”
但眼前的少女隻怔怔地看著他,她眼皮褶皺很深,眼角微微上揚,眼睫很長,濡濕了水汽,像隻淋雨的貓。
聽他呼喚,才猝然回過神來,“阿笪?”
“娘子怎麼下雨天不帶傘到處跑,當心著涼。”
慕朝遊訝然,“我跑了很久嗎?”
阿笪忍不住說:“娘子你衣服都濕了。”
所幸是初冬,身上穿得厚,不至於走光失禮。
慕朝遊牽了牽衣袖,果然濕嗒嗒的,她心裡難受,一顆心像被泡在了醋水裡,又酸又軟,又不知這難過從而何來,隻好不停地邁動腳步往前走,不斷地走,走得雙腳發軟。
這個時候看到阿笪,慕朝遊的興致實在不高,隻倉促地和他道了謝,轉頭回到了客房。
給自己燒了水,洗了個奢侈的熱水澡,洗過澡之後的慕朝遊感覺渾身筋骨鬆快了下來,理智也終於重新歸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