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拒絕了王道容和顧妙妃的邀約。元夜這一日,慕朝遊窩在屋子裡,本來是沒打算出門的。
她把自己的行李都翻了出來,其實也沒幾件真正屬於她的,布洛芬還沒吃完,手機早已經沒電關了機,打火機倒還是好好的。小區的門禁卡再也打不開回家的家門。
衣服首飾都是王道容給她添置的。
首飾她不需要,但衣服必須得帶著。
本來已經欠他夠多還都還不完了,也不差這幾笥衣物。
慕朝遊一邊清點一邊想,等日後她安頓下來再慢慢還吧。
……待顧妙妃病好之後她便向王道容辭彆。
做下決定之後,慕朝遊整個人都輕鬆了起來。
一抬頭正看到小嬋眼巴巴地望著廊外的夜空。一眼便知是饞元夜的熱鬨。
慕朝遊看她眼巴巴的,就說:“你不用留在府上陪我,想去就去是了。”
小嬋有原則極了,直搖頭說:“娘子病還沒好,我要是去了,又誰能照顧娘子呢。”
慕朝遊:“……”她真不覺得她是個風一吹就倒的玻璃人。
她沒打算和小嬋解釋這個,“那你想去嗎?”
小嬋一愣:“娘子?”
“你想去,我多換幾個人來照顧就是了。”
孰料小嬋聞言更是把頭搖得跟撥浪鼓似的,“不行不行,那些人一個不注意就偷懶耍滑的,我不放心。”
不忍這姑娘陪她拘在府上,慕朝遊認真地說:“那我和你一起去?光悶在家裡心情鬱鬱怎麼養得了病?”
她的話誘惑力太大了,小嬋明顯地動搖了,搖搖欲墜的責任心還是驅使著她說:“可是外麵天冷風大,娘子的病還沒好。”
“天冷風大那就多穿衣服。”慕朝遊說,“再說,這不還有你照顧我嗎?”
到底是不放心,臨出門前,小嬋還是給慕朝遊裡三層外三層裹成了個球,又帶了幾個健仆陪同,這才高高興興地走上了街。
此時,大街小巷已成了一片燈的海洋,建康的百姓們傾巢而出,個個靚妝豔服,人挨著人。寶馬香車,寶騎駸駸,香輪轆轆,車擠著車。
南國的士庶之彆好像也都融化在這溫暖的燈色裡,五陵少年,高門士女,走卒販夫言笑晏晏,每個人手裡都提著一盞小燈。摩肩擦踵,好不熱鬨。
天際飄起了鹽粒子般的細雪。
墨色的夜空被街角巷口的花燈燒得紅通通的,人們將表演歌舞百戲的伎人們團團圍住,伎人中吐出的火焰如火龍一般躥上夜空,引起周圍驚叫連連,人人拍掌稱好。
近百年來鬼物肆虐,百姓們日暮之後也隻能關上門窗,躲在家裡,夜生活無疑於天方夜譚。
但元夕這一日不同往常,這一日司靈監會派人沿街巡視,建康數以百計的佛寺都會在這一天統統點起燈燭,僧道們沿街念經誦咒,百姓燒香供佛,作樂燃燈,通宵達旦。
望之,整個建康星火錯落,歡笑聲聲聞十餘裡。
慕朝遊扭頭看向身邊的小嬋,小姑娘眉飛色舞,紅彤彤的臉蛋浸潤在燈光下,像個頻婆果。看得她一顆心也柔軟了幾分。
一年多前,她絕對想不到自己竟然會跟個古代的小姑娘一起逛街。
攤位上各色的花燈琳琅滿目,兔子燈,龍燈,梔子燈……看得人目不暇接,那些最漂亮的被攤主高高掛起用來招攬客人,不賣,隻猜。
很快,小嬋的目光就被麵前一隻大大的螃蟹燈吸引,走不動道兒了。
這是一隻巨大的青蟹,圓睜著一雙黑溜溜的小眼睛,揮舞著雙鼇,它淡青色的蟹殼下透出一團橘紅色的火光,顯得威風凜凜,神氣十足。
“娘子!你快看那個大螃蟹!”
“活靈活現的,真好看!”
王家是高門,家中奴婢們都識字。小嬋想要那隻大螃蟹,就興致勃勃地拉著慕朝遊去看旁邊的燈謎。
“小兒不敢夜啼,《論語·述而》中一句?”她一個字一個字地把謎麵念出來,“誒,這猜的是什麼啊?”
古代的識字率本就不高,這個燈謎便是轉為讀書人所準備的。慕朝遊自小就不擅長猜這些東西,更彆說這謎麵還是什麼《論語·述而》。
她哪裡知道《論語·述而》寫的什麼東西,對《論語》唯一的印象就是高中時學過的論語十二章,想了一想,實在沒有什麼頭緒。
但小嬋又喜歡這個螃蟹喜歡得緊,兩個人隻好站在原地連蒙帶猜。
小兒,兩小兒……
慕朝遊:“?兩小兒辯日?”
攤主笑道:“不是不是,娘子再猜猜呢。”
哭,那就對快樂。慕朝遊進行一個胡蒙亂猜:“呃……學而時習之不亦說乎?”
攤主:“不是不是。”
慕朝遊靈光一現,務必確定道:“……小人長戚戚。”
攤主:“哎呀,娘子這可不興亂蒙的啊。”
就在這時,一道熟悉的,風動碎玉般的嗓音響起,“子於是日哭。”準確地叫破了答案。
一回頭慕朝遊不由一愣。
隻見王道容與顧妙妃比肩而立,正站在花燈下,燈光將兩人照得宛如一雙玉人。顧妙妃朝她笑:“慕娘子。”
王道容姿容安靜,白雪般的肌膚被燈光照得恍若透明,像是燈火下的玉蘭,烏黑的眼裡柔漾著一個多彩的夢境。
慕朝遊出門之前本想著建康人多,也不定會碰到,此刻乍一碰見兩人竟也有點兒尷尬。
她愣了一下,有點兒窘地搶先一步解釋說:“陪小嬋出來逛逛。”
好在顧妙妃根本沒在意這個,隻是彎了彎雙眼主動替她解圍說:“總待在屋裡是有些悶的。”
那老板見這猜出謎底的小郎君生得如此清越動人,頓時笑開了花,高聲說:“是也!這位小郎君猜對了,謎底正是子於是日哭。”
又對慕朝遊歉疚地笑了笑說,“小娘子,可惜了,偏偏叫這位小郎君猜中了燈謎,娘子不若看看我這攤位上可還有什麼喜歡的?我便宜些賣予娘子。”
慕朝遊:“……”她哪裡猜得出來“小兒不敢夜啼”,對的是“子於是日哭”,一時哭笑不得。又想南國果真禮崩樂壞,連孔子他老人家都能拿來調戲。
王道容接過老板遞過來的花燈,這個儒釋道三修的孔家門生,神色淡定,倒是沒任何調戲孔聖人的不安,隻輕聲道,“多謝。”
卻沒收,而是遞給了慕朝遊。
一時間,慕朝遊和那老板都愣住了。
慕朝遊遲疑:“……給我的?”
王道容垂眸,眉眼清淡:“本就為娘子而猜。”
王道容其實也沒曾想會在這裡遇到慕朝遊。剛剛他和顧妙妃漫步至此,隱約見一道熟悉身影。
慕朝遊與小嬋二人站在燈下,正仰頭猜燈謎。
漫天的燈火自她肩頭、發上傾瀉而下,漫成一道光瀑,一陣夜風吹來,她仰頭看著曆曆轉過的燈火。
風吹得她裙擺飛揚,飄然若仙,周圍人聲鼎沸,燈火熱鬨,卻好像獨獨在她身邊隔絕出一個小世界。
王道容靜靜駐足,一時間竟有些移不開視線。
明明燈火滿身,他卻好像看出來了些許渺然於塵外的孤寂。
慕朝遊搖搖頭:“多謝,但……我其實不是給自己猜的,是小嬋喜歡。”
“介意嗎?”她問。
王道容:“既已送出,便任由娘子處置。”
得到王道容的首肯,慕朝遊轉過身便把螃蟹燈送給了雀躍的小嬋。
“多謝郎君!多謝娘子!”
王道容靜靜看了眼興高采烈的小嬋,忽然又說,“那你呢?”
“什麼?”慕朝遊一頭霧水。
王道容平靜問:“可有喜歡的?”
慕朝遊又愣了一下,這才意識到王道容是在問她有沒有喜歡的花燈。
她搖搖頭,“倒也沒什麼特彆喜歡的。”
王道容看她一眼,忽垂眸道了聲失禮。
他走上前,清淡如水的目光一一掠過麵前琳琅滿目的花燈,直到定格在一朵梔子燈上。
“老板,不知這隻燈,是賣還是猜?”他問。
一旁的老板這才回過神來。
這燈本來是賣的,但麵前這個小郎君生得美貌,周圍已有不少人都圍了過來,怎麼說也算個噱頭。
老板心裡合計了一下,便
笑說:“小郎君若是喜歡,不妨猜猜看?”
說著便隨手指了個燈謎讓王道容去猜。
“相見歡,《詩》中一句。”
慕朝遊還在思索之際,王道容靜淡的嗓音再一次響起。
“顧我則笑。”幾乎未假思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