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說回憶全是假的。
依舊是按著印象找到阿婉平日起居玩耍的地方,在某棵桂樹下,埋著隻有他們二人知道的秘密。
手邊沒有工具,他便伸手隨意折了一節枯枝下來,開始挖坑。
記憶還是有些偏差的。
換了好幾處地方,挖到一臂深還沒看見那東西的影子。
他也不氣餒,換個地再繼續。
終於在樹下的西南角、兩尺深的地方,樹枝探下去時碰到了個硬物。
他將其挖了出來。
是個小酒壇,封得嚴嚴實實的,隻有徐璟兩掌那麼大。
為了這麼個東西,出了一背的汗。
層層剝開封口和壇蓋,壇口飄出濃鬱的酒香,充斥鼻間,竟然未有一絲酸腐氣味。
他在這靜夜裡長舒一口氣。
“叩叩叩——”
“誰呀?”
“叩叩叩”
“來了——”
阿餘早睡了,喬琬還在記賬,披上外衣下地開門。
打開院門,她怔愣住:“徐司業怎的又回來了?落東西了?”
難怪喬琬驚訝,此刻的徐璟右手袖子上全是油漬,衣擺處還沾著土。
一路快走,額發微微汗濕,黏在一起,哪還有平日注重儀容的規矩。
不過卻沒人會覺得他狼狽,他光是端站著,身姿筆挺,宛如雪後鬆竹,就足夠吸引其他人的目光。
隻是現在麵前的“其他人”隻有喬琬罷了。
比起離開前的冷漠,現在他臉上冰雪消融,舉起手中酒壇,認真誠懇道:“你想的太悲觀了,阿婉。或許經過年歲增長,有些東西是會變的。但誰又能斷言變了就是不好?是你說過釀酒經久才愈香醇,將酒封壇埋於陰暗潮濕的地底,在那樣環境中,隻有變才說得通,而現在它已成了陳年精釀,愈久彌香。
無論是高門淑女,還是市井娘子...阿婉,我們都知道,今日你能重新站在我麵前,一定是耗費了常人之所不能的功夫,我怎會不知趣怪你拋頭露麵、市儈精明?
薔薇露雖好,卻也不是人人愛飲之,愛者焉能替眾人笑話農家酒渾?”
這怕是喬琬認識他以來,他說得最長的一串話了。
見喬琬久久不言,他將聲音放得更柔了:“阿婉,你究竟在擔心什麼呢?若隻是擔心有人因你攻訐我,實在不必,今上是位仁愛之君,公私分明,我....”
心底那股酸澀的情緒再也壓不住。
從方才不歡而散起就強忍著沒落下的淚,終於湧了出來。喬琬倉促彆過頭去。
“閉嘴!”
很輕地冒出了句,卻是凶巴巴的語氣,她隻覺得自己彆扭極了。
見她在哭,徐璟慌了神,手忙腳亂想替她擦拭,卻怕冒犯了對方,伸出的手僵在半空。
喬琬很快就恢複了冷靜,手背胡亂將臉上的淚痕擦乾淨,神色複雜地看著他手裡拎著的酒壇子,最終問道:“好喝麼?”
“嗯?”
話題轉變得太快,徐璟懵了下,後反應過來,“還未嘗...”
懵懵的倒有些以前的可愛。
“所以,”喬琬指了指他衣擺上的土,“走得那樣急,臉色那樣冷,就為爬牆挖這壇酒??”
方才還傷心著,這下又幾乎要笑出聲來:“徐司業,該說你雷聲大雨點小好,還是出其不意呢?”
徐璟也笑起來,桃花眼彎起,神色中多了分溫情:“是被氣得不輕。可瞧見喬府裡頭那枝出牆杏,原亭亭玉立,這些日子雖被風雨澆灌得沒了朵兒,卻又冒出不少嫩芽來,就想起你——昔年攛我埋下的那壇酒。”
“五娘,你儘可將我當作兄長。從前、今後,我與承平是一樣將你當作親妹妹心疼的。”
承平是喬家阿兄的表字。
喬琬站定許久,最終還是妥協無奈,“人前,還是如往日般分明些好。”
隻要人不躲著自己,徐璟哪有不肯的,隻道:“隨你心意即可。”
喬琬將他請進院子,引他在當日與阿餘說好的那處擺了桌椅的塘邊坐下。
徐璟又問:“這些年我一直托人關照著嫦阿姊她們,也一直在尋你,卻總無音訊是為何?”
喬琬淺聲道:“貴妃娘娘賜名,我如今是這個琬。”
她手指蘸水,在石桌上寫下一個“琬”。
徐璟道了聲“難怪”,而後又是久久無言。
“既都挖了出來,咱們今日便喝了它去!”
喬琬指那酒壇。
“好。”
下酒菜不愁,廚房裡晾著些鹽水煮的毛豆花生,還有醃小魚、炸魚酥,是這些時日天熱,她食欲不振,做來下粥吃的,這會全取了來。
又拿了一副房東留下來的舊酒器,燙洗過。等她安安穩穩坐下來時,徐璟已將酒倒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