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廷鍇心中一動。
忽然就想問她:“小娘子以為,若你店中有一丫鬟,人人都道其勤懇能乾、踏踏實實,又是令尊長留給你的人,十分可信。小娘子會出於何故將他一家人中頂梁柱都發配去做臟活、累活?”
喬琬愣了下,旋即笑道:“柳二郎這是問的家事,還是國事,奴可不敢議政。”真要折煞她,當她聽不出來弦外音麼?
“是家事。”柳廷鍇溫和一笑,請她放心,“小娘子莫怕,某也不過是心中迷惘,想聽聽旁人的看法。”
“若是家事,奴還能說上兩句淺薄之見,望為郎君分憂。”她彎唇一笑,正色道,“雖不知郎君說的臟累活是什麼,隻是奴知道,累,是因為事兒多,則責任重,臟,代表事兒麻煩,少有人願意乾、能乾好。責任之重、之麻煩,自是要派遣自己親近兼有能力的人去,才能安心。”
喬琬抿抿唇,又道:“便如阿餘與阿年,雖說兩個都是好孩子,到底我心裡也是會有倚重的。阿年性子軟,壓不住人,我便將阿餘與她調換了下,讓阿餘在外頭賣飲子。雖辛苦些,但我相信她能乾好。乾得好,自然月錢就多,那麼下回有甚麼難事,我便又會先想起她來。”
“當然也不是說阿年這樣就不好,阿年溫柔心細,每日檢查有什麼錯漏時都幫了我大忙,隻是適宜罷了,說白了,因地製宜、因材施教,歸納起來都這差不多的理,與柳郎君一聽。”
喬琬不敢自比官家,隻是將“用人者”在用人和管理團隊時的心態剖析給他。
總之,柳廷鍇眼前一亮,顯然是聽進去想通了。
“小娘子通透。”他不好意思地笑笑。
之前竟為此苦惱了許久,覺得陛下是不喜柳家,擔心又憋悶。
喬琬好話說到底,又送了他幾碗雞湯例如“是金子總會發光的,不論在哪”、“柳二郎做好三四月的事,八九月自會有答案”之類雲雲。
連乾三碗雞湯,灌得單純耿直的柳二郎越發臉紅,忙道:“小娘子莫要打趣某了,某一屆武夫如何擔得起這樣讚譽。”
“是文是武又如何?隻要這心裡都裝著家國天下,為百姓謀生。”
喬琬不讚同,“柳家忠勇,自然當得起讚譽。”
再說就太多了,阿餘她們也拜完牛郎織女回來了。二人點頭示意過,就此分道揚鑣。
本來柳廷鍇還問她要不要坐自己的馬車回去,喬琬拒了,誠實道:“燈市煙火味濃,奴吸得喘不過氣,還是走回去透透好。”
柳廷鍇又笑了。
小娘子真有趣,剛還在與自己說著家國大義,這會子就嫌棄燭火煙味濃,還都一本正經的,仿佛這兩碼事同樣重要。
目送她走了,柳廷鍇也心情舒暢,對著長隨阿貴道:“給蔓兒買了她要的那家胭脂就回去罷。”
阿貴應聲。
喬琬幾人沿街逛回國子監,她忽然想起來明日要煮的綠豆還沒泡,於是對二人道:“先回去,我去店裡泡個豆子。”
阿餘困得眼睛都睜不開了,還掙紮道:“小娘子我們去吧,你回去歇著。”
阿年道:“我不困,我一人去就行了。”
喬琬將兩人都趕回了院子裡:“放假就該有放假的樣子,不然隨我去,就留下來,剛好還能再賣一波夜宵!”
她這樣說,二人便飛撲回屋裡,迅速洗漱上床躺著了。
正碰上晚課放學的點,不過這時人都走得差不多了。
喬琬又不自虐,當然是不營業了,況且店裡也沒準備什麼。
泡好豆子,出來時碰見了阿昌,她與對方閒聊:“徐司業還沒下班?”
“下班?”阿昌撓撓腦袋,“五娘子是說下值?沒呢,不過爺一般這個點出來。”
話音剛落,果然見徐璟踏著夜色慢慢走了出來。
阿昌得意極了,“嘿嘿”一笑。
喬琬也笑,笑的是阿昌傻裡傻氣,不知道徐璟這樣板正的人是怎麼沒把他給同化的。
“徐司業辛苦了。”
她笑吟吟,“我等在外閒樂,徐大人兢兢業業,案牘勞形,慚愧慚愧。”
這話是真不假,今日簡直給他累慘了。
晚課的值班博士一般都不授課,隻讓學生們自習溫書、做白日布置的功課,可今日是什麼日子?國子監內莫說其他七學了,連國子學太學的學生都騷動不止,無心課業,巴不得眼睛飛到外麵去替他們看燈會。
學生們在下麵小話不斷,實則年輕博士們也沒平時沉得住氣,許是與心儀的小娘子有約,心裡都期待著下學。
徐璟嚴厲,自是不能容忍風紀如此鬆散。
苦了楊儼,一雙腿跟著他走遍各學各課室,挨個巡視,碰見倒黴的拉出來訓一頓,挨罰站。
真是罪過罪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