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結婚開始,卡斯蒂利亞的康斯坦絲便感到自己被一種無形的壓力擠壓著,表麵上,法蘭克宮廷中所有人都對她親切友善,讚美她舉止端莊堪為王後典範,但這和他們施加給她迫切的焦慮並不衝突。
在她懷孕之後,這樣的壓力幾乎成為實質,她的丈夫整日整夜地祈禱,而他信任的教士則一再寬慰她作為一個虔誠忠貞的女性,她必然會為國王生下強壯健康的兒子,她不必為此憂慮。但對她而言,這樣的寬慰仍然是一種壓力:如果我生下兒子,我當然會身價倍增,收獲尊敬和感激,可如果我生下一個女兒呢,我的女兒會像瑪麗公主和阿麗克絲公主一樣生活在偏僻的宮室,得不到父親的疼愛和重視嗎?
當她經過痛苦的分娩,得知她生下一個女兒時,恐懼幾乎將她吞沒------她不敢看她的丈夫,儘管他很快就一言不發地離開,她也聽不進教士的寬慰,她讓他們失望了。“是我做得不夠好嗎?是我做錯了什麼嗎?”她不斷地問侍女們,而侍女們都不忍地告訴她她做得足夠好,即便先生下一個女兒,她未來也一定會生下兒子的,“像曾經那位王後,她現在就有兒子,整整四個兒子。”
曾經那位王後,阿基坦的埃莉諾,她一切陰影的源頭,如今她已經一雪前恥,奔向幸福的新生活:可她生下的是亨利二世的兒子,不是路易七世的兒子。儘管被提醒過不宜在產褥期流淚,她仍忍不住哭泣:她是阿基坦的女公爵,舉足輕重的大領主,而她隻是伊比利亞半島上眾多公主中的一個。
阿基坦的埃莉諾生不出兒子可以離婚回到自己的領地,並很快再嫁一個更加年輕英俊的丈夫,而她呢,她不確定巴黎宮廷對她的友善能持續多久,如果她也生不出兒子。
她的憂慮在路易七世愈發減少對她和她的女兒瑪格麗特的探望愈發沉重,儘管敘熱院長安慰她稱她丈夫近期對她缺乏關心是因為正憂慮圖盧茲的戰事。“我們必須幫助雷蒙德。”路易七世疲憊地說,看到他的樣子,敘熱心疼地無以複加:命運為何對小路易如此殘酷!“他是我的妹夫,如果不能保住他的領地,王室的威信將蕩然無存,資助他,給他提供盔甲和守城器械,必要的時候,我會親自前往圖盧茲。”
“這太危險了,路易。”敘熱不禁憂慮道,“如果亨利二世對您開戰,你會有性命之憂,你還沒有繼承人......”
“如果亨利二世這樣做,他的信用會破產,腓特烈一世在四年前進軍意大利時是多麼意氣風發、威儀無匹,但因對上帝的褻瀆之舉,他一樣蒙受失敗,連妻子也被米蘭人俘虜,隻能像犯人一樣倉皇離開。”聽到敘熱的勸解,路易七世反而放心許多,他握著十字架,開始虔誠祈禱,自信滿滿道,“他會在圖盧茲遭遇失敗,令他顏麵掃地的失敗,驕傲之人終將付出代價,而康斯坦絲也會給我生下兒子,一個又一個兒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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客觀來說,對於這場征服行動,亨利二世確實全力以赴,他糾集了一支諾曼底、英格蘭、阿基坦和所有效忠與間接效忠於他的征召兵和精銳的雇傭軍組成的龐大軍隊,並且他還奇跡般地維持了這支軍隊的秩序,令他們士氣高昂。
作為一個六歲的孩子,威廉當然不能直接指揮阿基坦的軍隊,因此更多的時候他是跟隨托馬斯·貝克特行動。不得不說,托馬斯·貝克特此前雖然沒有接觸過軍隊,但他的組織力也不容小覷,威廉粗略估算他大概組織了至少五百名全副武裝的騎士,這在中世紀已經是一項非常了不起的成就,尤其他並沒有接受專業的軍事教育,也許比起作為法官和主教,托馬斯·貝克特更適合作為一位指揮官?
“父親會勝利嗎?”這天安營紮寨時,他非常罕見地主動和托馬斯·貝克特搭話,托馬斯·貝克特一驚,他看到威廉正抱膝坐在帳篷的一角,幽微的光線下他隻能看清他耀眼的金紅頭發和湛藍的眼睛,普瓦捷伯爵在發色和瞳色上有著金雀花家族的一貫特征,但容貌比弟弟們更加清秀,雖無小亨利那樣在童年時便顯露的耀眼光彩,但將來必是一位風度翩翩的美男子,“有人認為他無力統轄如此龐大的軍隊,他們看輕了他。”托馬斯·貝克特沒有正麵回答。
“問題在於即便他能有效指揮這支龐大的軍隊,距離攻下圖盧茲城也遠遠不夠。”威廉說,說起這些,他心態相當複雜,儘管知曉這是中世紀的常態,但無論是感性還是理性上他對這樣的惡行都不能苟同,“軍隊所過之處,良田悉為焦土,意識到英格蘭國王的統治會給他們帶來災難,圖盧茲人會拚死抵抗,就像麵對腓特烈一世時的米蘭人一樣。儘管他們的力量難以與皇帝的強大軍隊抗衡,但不妨礙他們對此反擊,皇帝可以以軍隊鎮壓叛亂,但即便獲得勝利,他的統治也名存實亡。”
“這確實是他真正的阻礙。”托馬斯·貝克特同意道,他有些驚訝一個六歲的孩子對局勢有如此敏銳清晰的認知,“我向陛下提起過這個問題,希望他約束士兵,但他沒有聽從我的建議。”
“不要傷心,他不會聽從任何人的建議,哪怕是祖母的意見能讓他采納也不算容易。”威廉遺憾地搖搖頭,在托馬斯·貝克特難得想要跟他繼續交流時,他卻斂起了披風,鑽到了被子裡,“既然我們都無法勸說他,我們隻能祈禱他此戰順利,並且在之後的日子裡一直勝利,永遠勝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