托馬斯·貝克特知道他現在處境微妙,他麵臨不計其數的攻訐,並且並無依仗,每過一天,深淵便朝他逼近一尺,不知何時他就會粉身碎骨。
若說一開始他表現得虔信上帝還有取悅教士階層之意,但現在,跪在十字架前禱告時,他是真情實感地祈禱上帝的庇佑,以使他能夠度過眼下的危機。在聖母的注視下,他開始思考他到底是怎麼走到今天這個地步的,他所走過的每一步都用儘全力,可如此之快的時間裡他便從天堂跌落到地獄。
他無法對抗亨利二世,他一開始就清楚,由上帝賜福的金身本應保住他最後的體麵和尊嚴,可神的使者拋棄了他,他自身難保,況論庇佑於他。國王的寵愛是甜蜜的砒霜,國王的憎恨則是劇毒的利刃,他不後悔他在成為坎特伯雷大主教後選擇對抗亨利二世,但他寧願他從沒有引起亨利二世的注意,從沒有和他發展超越工作以外的情誼,這段友情帶給他的壓力和痛苦遠超過快樂和榮耀,亨利二世可以任意揮泄他的愛恨,而代價都由身邊人承受。
從遇到亨利二世開始,他就沒有真正輕鬆快樂的時刻,僅有的一點喘息時光便是從圖盧茲回來之後,那時他真正春風得意,兩個王子對他也是真正敬愛,直到那一紙任命終結了這一切。“好久不見,老師。”當聽到那個聲音時,他幾乎以為是夢境,他愕然回頭,威廉站在教堂門口,月光將他的影子拉到他麵前,他一步步走近他,和自己的局促相比,普瓦捷伯爵的神色顯得異常平靜,“我很想念您。”
“是你父親讓你來的嗎?”托馬斯·貝克特問,比起期待,他更多的是憂慮,“從圖盧茲回來後,他已經不再將你當成孩子,你會惹怒他。”
“他現在在旅行,放心吧,再如何憤怒他也不會真正傷害我,我畢竟是他的兒子,您更應該擔心自己。”威廉說,雖然亨利二世自從前往牛津後便杳無音信,但以他對亨利二世的了解(不管是針對本尊還是曆史),親爹靜悄悄一定在作妖,也許他正預謀著怎麼給托馬斯·貝克特羅織罪名,“腓特烈一世在意大利的統治並不順利,很多城邦都在預謀著反對他,何況父親雖然支持亞曆山大三世,卻並無出兵幫助亞曆山大三世回到羅馬的打算,當意識到這一點後,亞曆山大三世不會像現在這樣支持父親,你會重新成為教士們反對國王的旗幟。”
“你的意思是,我可以擺脫我現在的困境,重新成為教士階層的領袖並被尊敬?”托馬斯·貝克特的眼睛亮了起來,他目光逐漸熾熱。
“有可能,但在此之前,你會先成為《克拉倫敦憲法》的實踐對象,父親不會容許有人挑釁他所頒下的法典的威嚴,他更不會眼睜睜看著你成為教士們眼裡的聖人,以您對他的了解,您認為他會做什麼?”
“他會殺了我......”托馬斯·貝克特的臉霎時青白,而威廉點點頭,麵容流露出克製不住的不忍,“是的,他會殺了你,並且一定會以一個足夠恥辱、令自詡虔誠的教士們不敢為你辯白的罪名處死你,如果殺/人或強/奸找不到證據,那貪/汙呢,針對征收賦稅,英格蘭並沒有足夠完善的法律,貪/腐與否出於國王的意願,你曾是斷案的官吏,你知道你曾經的同僚們會爭先恐後地幫助國王實現心願。”
“確實如此。”托馬斯·貝克特生硬道,他頹然地望著威廉,“所以,威廉,你是來和我告彆的嗎?”
“你可以這麼理解,但我並不想看到你被父親處死,雖然我們的關係一開始並非出自我們的自願,但我不能看到你被處死,而我什麼都做不了。”威廉吸了吸氣,他知道他不是一個絕對理智的人,至少他沒有割舍情感的膽魄,他舍不得他身邊所有稍縱即逝的溫情,“除了背上父親安排的罪名屈辱死去,您還有另一條路。”
“什麼路?”
“逃亡。”威廉乾脆利落地說,“讓父親的敵人庇護您,讓父親無法對抗的人庇護您。”
“路易七世?”他問,但他很快反應過來路易七世並不是亨利二世無法對抗的人,他們反過來還差不多,他麵前,威廉點點頭,懷著沉重而忐忑的心道,“確實是他,隻有他,他是父親的敵人,他背後的教皇是父親無法對抗的人。我已經準備好了船,你可以從佛蘭德斯登陸,然後去巴黎。”他眼前有些模糊,他不知道他的舉動是對是錯,但他知道如果他對托馬斯·貝克特即將遭遇的一切袖手旁觀,他以後一定會後悔,“不要再回來了。”
不要再回來,路易七世樂意庇護一個流亡者,而亨利二世也不至於為了他和路易七世大動乾戈,有信仰之名庇佑,他即便死去也是一個殉道者。“你也不希望我留在英格蘭。”沉默片刻,托馬斯·貝克特說,威廉默不作聲,和聰明人交流總是不需要多餘的言語,“你不希望看到我被你父親處死,但你認同他所做的改革,因此也不希望我成為你未來的阻礙......我是坎特伯雷大主教,我本以為我可以給你加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