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女兒的懇求下,淩兒的母親將我帶回了“家”。
這是我第一次來到人類世界,也是我第一次見識到“人類的家”。客廳、廚房、臥室……無處不與本丸相似,又無處與本丸相同。並排的牙刷杯、書房裡的玩偶、陽台上晾曬的大大小小的衣服……一進入這個空間,我就能感受到:這裡的萬事萬物是被一種更緊密的東西“聯係”在一起的。
我是一個外來者,堂而皇之地闖入,觸動這個“家”中隱藏的“絲網”。這張“網”如今失去了一部分,而我試圖用“我的絲線”拚接:像主人平常做的那樣,與淩兒玩鬨、安慰、鼓勵,檢查她的作業,聽她講學校裡的事……
可是我依然“格格不入”。主人父親對我的到來表達了強烈的反對——他不允許我離開“家”,不允許我接送淩兒上下學,不允許我跟他們一起同桌吃飯……
“薇拉,你怎麼想的?把刀劍帶到家裡來?淩兒不能每天跟他待在一起!”
“為什麼?他把淩兒照顧得很好,我很喜歡他,”主人母親並不太了解刀劍世界,一般在刀劍的事情上她會願意聽從丈夫的決定,但這位體弱卻性格強硬的母親這次並不想讓步,“我工作很忙,沒有太多時間陪淩兒。你有嗎?沒有。”
“不,你不知道這意味著什麼……”主人父親有些焦躁——兒子的逝去已讓他一夜蒼老了許多,如今的他有些難以控製情緒,“淩兒不能跟刀劍走得太近!她可以找其他小孩子玩啊。還有那麼多人類小孩?為什麼偏要一把刀?”
主人母親顯然在這件事跟丈夫吵過很多次了,頓時來了脾氣:“我不懂?對,我是不懂,那你帶著淩兒出去玩啊?你幫她找人類小朋友啊?但凡你多關心一點……”
“我怎麼就不關心了?唉,早知道我就不讓川兒接觸這些,也不該讓他帶著淩兒也……”主人父親錘了一下桌子,“我真的,我,不能再這樣了,薇拉。再這樣下去,會害了淩兒。”
“我覺得我們一直都是錯的……我不想淩兒也像川兒一樣……”說著,主人母親就哽咽了,“你又知道什麼?那你有什麼辦法?我也不想……”
主人父親將她摟進懷裡,撫了撫她的頭頂,輕聲安慰。
臥室裡,我正輔導淩兒做功課。門外說的話,我聽得一清二楚,不過對我來說,最令我擔憂的不是主人父母對我的想法,而是麵前淩兒的語文試卷。淩兒生在國外,直到主人去世後才回國念書,父母的放養式教育讓她並沒有什麼國語基礎。我生來為戰場,也不懂這些“風雅”之事,但好歹我在主人書房中看過一些書,這麼多天來也待在淩兒房間裡琢磨她的課本和作業。
今天老師布置的任務是讓淩兒重寫這份卷子的作文。作文的題目是寫“家人”,這是低年級學生常寫的題目。淩兒寫的是主人,她很清楚不能把“刀劍”的事告訴人類世界裡的人,不過淩兒確實寫得不太好——
我有一個哥哥,他跟我有一樣顏色的灰眼睛,但他的頭發不一樣。我是棕紅色的,他是黑色的……大槐樹會開出很多很漂亮的白色的花,長長的一條,好像掛滿了小鈴鐺。哥哥會找很多厲害的大哥哥們把花摘下來,然後洗乾淨用來蒸飯。我們會在大槐樹下吃飯,飯裡會有白花的香氣……
有一天停電了……他就像精靈一樣,變出了很多很多閃亮亮的蠟燭。我問哥哥:“你是蠟燭精靈嗎?”哥哥說:“淩兒想向我許願嗎?”我說:“那我想要哥哥一直一直待在我身邊。”哥哥說:“好啊,那精靈就一直陪著淩兒,這樣淩兒就能一直許願啦。”……
“嗯……”我微微扶額。一整篇作文下來,講了很多事,可都沒講清楚。能看出來“小作者”有很多話想說,但行文邏輯很是雜亂。
我正努力思考怎麼幫助淩兒攻克這份作業時,淩兒突然雙手拉住我的胳膊,灰色的大眼睛睜得大大的看著我,緊張地問:“藥研哥哥,你會離開我嗎?”
自從主人去世之後,淩兒總是愛問這句話。她這個年紀正是剛懂事,但對一切認識都還模糊的時候。淩兒的父母工作繁忙,很難陪伴她,但我不一樣,我所有的時間和心思都在她身上,麵對她,我永遠都是耐心溫柔的。
我熟練地伸出掌心印了一下淩兒額頭,笑著眨眨眼:“怎麼會?藥研哥哥會一——直在淩兒身邊。淩兒在哪,哥哥就在哪。”
“那,如果你不在呢?”淩兒的手握緊了我的手臂。
我將淩兒書包上掛著的我的刀鈴取下來,撫開她掌心,將鈴鐺放進去,輕輕折起她的手掌握好:“那淩兒就使勁兒搖這個鈴鐺好不好?你一搖,哥哥就知道淩兒想哥哥了,哥哥馬上就到!”
淩兒垂下眼睛,看著手中閃著金光的刀鈴,用手指摩挲著,乖乖地回道:“嗯。”
“好,來,淩兒,我們來改改你這篇作文……”我展開卷子攤在桌上……
也許我的“學術能力”確實堪憂,並不能很好地幫助淩兒。主人父母請了主人生前的一位朋友來幫忙輔導淩兒——孟笙。
他是一個性情有些冷淡的男大學生,沒有什麼表情,也不太愛說話,鏡片下的眼睛中總有種淺淺的厭棄感。不過他對淩兒還是比較儘力的。
一般有客人來的時候,我都會回避。孟笙前來輔導淩兒功課的時候,我一個人在廚房裡削水果,無意間與經過窗口的孟笙對上了一眼。
孟笙進入書房。我聽見他問淩兒:“那是誰?”
“藥研哥哥呀。”經過許久的安撫和緩和,現在的淩兒終於又有了以前的活潑勁兒。
“藥研?”孟笙停頓了一下,“‘藥研藤四郎’?”
“嗯……好像是藥研哥哥的全名。”
“他在做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