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麵上的回憶(三) 在多雲的晴日……(1 / 2)

在多雲的晴日裡,陽光被雪白的雲朵篩成細碎的金粉撒落,浮在空中。而溫暖卻像是一瓶打翻的橄欖油,和著雨後未散的水汽,慢騰騰地包裹住整個本丸,讓其中忙忙碌碌、收拾整理的刀劍們感到一種黏糊糊的熱度。

處理本丸繼承事務、參與審神者預備役培訓、受領本丸初始刀蜂須賀虎徹和管狐貝麗兒、拜訪政府委派的新手導師季雲子……本丸上下翻新,打掃整理,在日夜輪替中一點點恢複生機。

短刀們比劃著園藝書栽培修剪著花花草草,大刀們翻身躍上屋頂商討著修葺事宜。我和蜂須賀虎徹分工負責本丸的不同事項,各自忙碌。我核對歸納好各種文書,整理出需要主人確認和處理的事務,出門尋找女孩。

庭院中央的大槐一木成林,遠遠看去就像是一朵有著牽掛的深綠色的雲。走近。槐木粗壯的下部樹乾上圍了一圈紮實的麻繩。

一個身穿雪白紗裙的女孩正在將腳下紙盒中的刀鈴拾起,一顆顆用彩帶各自紮上一條顏色不同的長流蘇,最後均勻係在麻繩上。

這項“工程”接近尾聲——巨樹被一群叮叮當當、花裡胡哨的鈴鐺圍在其中,隨風發出沙沙的枝葉聲,仿佛是一聲悠長的喟歎,打破了長時間的寂寥和孤單。

女孩退後兩步,左右搖晃身體,欣賞了一下自己的“傑作”,隨後又從懷裡摸出一顆金色的刀鈴,輕輕搖晃了一下。

我的心立刻便被牽扯了,感受到了來自我的刀鈴擁有者的呼喚。

“主人。”我回應道。

女孩回過身來。

一束陽光從葉隙間穿出,正好落在她灰色的眼眸裡。她的眼閃了一下,彎起活潑的弧度。

女孩笑容燦爛地深深看著我,隨後從紙盒中挑出一條紫色的流蘇紮上——我眼眸的顏色,又珍重地將我的刀鈴掛上麻繩。

然後她轉回來,背著手,歪著身子看著我,柔軟的長發從她天鵝般的長頸滑下。她故意抿著唇不言語,眉眼裡卻跳動著笑意。

我輕咳一聲稍微正色,然而一開口還是破了功,沒忍住一起笑了起來:“淩兒。”

“嗯,我在呢,藥研哥哥。”聞言,女孩雀躍地跑來,撲向我。

我伸出雙臂將淩兒抱住,就像擁住一團暖暖的光。

“我也要抱!”

“主人主人,抱抱我!”

“我也要抱主人,嘿咻!”

粘人的短刀們紛紛跑過來“爭寵”,其餘刀劍男士也被吸引過來。淩兒將刀劍們一個一個擁抱過去,一群人圍在一起,熱熱鬨鬨的。

“等一切安定下來,還要麻煩各位多多關照了,”淩兒笑道,俯身摸摸了短刀們的小腦袋,“要好好訓練,給主人爭光好不好?”

“好——”短刀們奶聲道。

其餘刀劍們也樂嗬:“放心吧主人,其餘的事不敢保證,舞刀弄槍的這些可是我們的專長!”

對,戰場上的事,是我的專長。

當我在演練場上再一次打倒“敵方”,當裁判高聲宣判我方勝利,當興奮的尖叫和歡呼洶湧而來,我看了看握刀的流血的手,感覺以往所有的“力不從心”都消失殆儘,痛快“拚殺”的身骨舒張開來,連帶著靈魂也似有熱血騰騰滾過。

我笑看場下的淩兒,女孩迎著我抿嘴而笑。

我很喜歡這個時候,喜歡我心愛的女孩故作矜持地站在那裡,享受著來自其他審神者預備役們的驚歎和豔羨,像一隻驕傲的天鵝公主,而我卻依然能從她臉上看出難以掩蓋的眉飛色舞。

我為此感到快樂,為此我一次一次為我的女孩帶來勝利,不管是演練場還是出陣任務。

“我的天啊,短刀單挑大太!你這把藥研真是太棒了,他可是,那什麼,他現在還‘年輕’啊!”淩兒的新手導師季雲子讚歎道,“姚家果然還是不曾沒落啊。”

“嗯,當然,”淩兒說道,“他可是我的藥研哥哥啊,生來就屬於戰場。”

我向淩兒走去,帶著一身榮光。

近了,我聽見她說:“我好高興啊……”

鬼使神差地,我脫口:“為什麼?”

“我知道我這個人任性懦弱又總是逃避,但是我真的慶幸我終於做對了一件事,我終於為你做對了一件事,”淩兒的眼睛濕漉漉的,但沒有落下淚來,聲音顫抖著、克製著,“我喜歡你現在這個樣子,閃閃發光的,真的。”

我的心瞬間也酸軟一片。我想擁抱我的女孩,但最後隻是伸出沒有沾血的另一隻手撫摸了一下她的臉頰,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我不知道淩兒自己心裡是怎麼想的,但我希望我的淩兒永遠是這樣,不管是麵臨了多大的打擊或困難,都始終驕傲堅強,甚至與他人分享她的力量。

據蜂須賀虎徹所說,我掀起了一股“藥研藤四郎熱潮”——許多審神者都開始注重培養他們的藥研藤四郎,並對藥研藤四郎這把忠誠善戰的短刀表示了極大的讚美和推崇。

我並沒有怎麼在意,隻是偶爾發現演練場上出現的藥研藤四郎確實變多了。

隻是有一天,我遠征帶隊回來,正帶著我的遠征報告書前往書房,蜂須賀虎徹臉色不好地拉住我說:“藥研,主人父親送給了主人一把新的藥研藤四郎。”

同一時間,書房裡爆發了熟悉的父女爭吵的聲音,隱隱蓋過了蜂須賀虎徹說的話。於是始終以淩兒優先的我下意識地先向書房走去,卻被蜂須賀虎徹一把拉住,順著他手指的方向看過去——

那是一位刀劍男士……與我相同的身量,相同的容貌,相同的聲音……他與我的弟弟們說笑著,神情溫柔。目光的轉動,行走的姿態,關節的活動……從他的舉手投足間我便能清晰地感受到——

他非常強大,比我強大多了。

隻感覺大腦嗡的一下,我攥緊了手中的報告書,渾身僵硬。

書房的門打開。

淩兒躥出來,看到我,飛快衝過來雙手緊緊握住我的手:“藥研哥哥你彆擔心,我絕對不會同意的!”

看著她急切的灰眸,我張了張嘴,想努力說些什麼,卻最後一言未發。

主人父親走過來,看了我一眼,離開。

他看我的眼神我很熟悉——很多次,在淩兒不在我身邊的時候,主人父親問我:

“藥研,如果有人想要對淩兒做什麼,可能會傷害到她,你怎麼做?”

每一次我都是一樣的回答:“我會儘全力保護主人的,您放心。”

“如果淩兒命令你不許動手呢?”

每一次我都不曾猶豫:“主人的安危最重要。”

於是每一次我都在他眼裡看到了複雜混沌的情緒。

“好。”每一次主人父親都是這樣結束,揮手讓我離開。

月華如霜,鋪在冰涼的大理石上。我一個人獨自坐在階梯上,任晚風戲謔我。

太郎太刀坐到我身邊:“最近出陣地點大多是夜戰、室內戰,短刀的優勢更大。主人父親倒是試圖讓藥研·極強行融入。”

我抬頭望去,潔白的圓月被槐樹繁茂的枝葉遮擋,撕裂成無數碎片。

“為什麼沉默?”太郎太刀意有所指。

“我……”我的嗓子有些啞,略微清了清,“我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