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至淩晨,城市中的燈紅酒綠才漸漸散去,淒白的月光終於能夠在白瓷地板上描摹出它最喜愛的光影。巨大的林木在夜風中簌簌地發抖,它張牙舞爪的影子拉得很長,從窗欞一直橫跨整個客廳,宛如一隻無聲尖叫的幽靈。
我蜷在沙發的一角,默默聽著掛鐘哢噠哢噠的聲音。
我很害怕在半夜醒來:害怕夢的逝去,也害怕清醒而不自覺地回憶。
我總是回想起本丸裡的弟弟們,擔心沒有我他們有沒有認真訓練;回想起庭院中長青的大槐,以及它夏日投下的涼爽綠蔭;回想起主人,他總會在天氣不錯的日子“自動”出門來,與我們聊天……
“我不是一個好主人。”那是一個難得有太陽的冬日,主人穿得圓滾滾的,揣著手坐在廊下突然與我說。
我在他身邊看主人推薦給我的書,聞言很是疑惑:“我不覺得。您很好啊。”
“如果你見過其他審神者就不會這麼覺得了。你聽說過‘慕容水柳’嗎?據說她是最好的審神者,與她的刀劍關係非常好。她經常帶著她的刀劍們周遊刀劍世界,拜訪各地的審神者們——和刀劍們一起旅遊!”主人讚歎道,“反觀我,我就隻是讓你們在這裡待著,也不出陣,暴殄天物……”
他的語氣慢慢變弱,顯得沮喪極了。
看著縮在衣服裡的主人,我合上書認真道:“並不是這樣的。雖然我久經戰場,但實際上很多刀劍男士與我不同,他們有些被供奉在神社,有些被精心收藏。我覺得‘好主人’,並不一定要指揮我們出陣或者旅遊,一定還有其他不一樣的。”
“啊!藥研!天啊,你說得真好!我覺得我確實是有所成果了!”主人突然興奮,跳起來揮舞著雙手,“我是真心認為你們是能夠完完整整成為一個‘人’的!啊,我覺得我能做到更多,我想為你們做到更多!哎我一定做到的,我覺得我應該繼續下去,再努力一下……”
自說自話的主人歡欣鼓舞地跑回書房,隻留下我在原地莫名其妙。
太郎太刀路過,問我:“藥研先生,您在看什麼?”
我展示了一下書的封麵:“《蘇菲的世界》。太郎先生感興趣嗎?”
太郎太刀又問:“藥研先生……您是想……與人類‘共鳴’嗎?”
“嗯?‘共鳴’?”
“啊,其實也沒什麼,”太郎太刀笑起來,“隻是走向人類的路途會充滿苦難,還請您做好準備。”
“嗯,明白了,”我打開書,“這書確實看不懂……”
一滴眼淚慢慢從我臉上滑落。
我早該明白的……失去主人“指引”的我,就像在荊棘密布的小路上匍匐前行,每一步都是痛徹心扉,每一步都是無力無助。
但我想竭力保護什麼——淩兒是誘使我走向這裡的“甜美陷阱”,也是我傷痕累累也依然守護的“跳動的心”。
但是為什麼,明明如此痛苦,人類又如此脆弱,他們卻比刀劍更“堅強”?淩兒看上去是那麼的弱小又易碎,但是為什麼她甚至擁有安慰他人的力量?
…不久後,主人父親琢磨著時間差不多夠了,便向淩兒提出要將我送回本丸,而淩兒不出意外地強烈反對——
我不知道這對父女間的矛盾什麼時候出現的,但是他們不休的爭執確是從此開頭。我沒有任何立場可以加入,隻是從未“缺席”過他們的爭吵,有時主人母親也會加入其中。
我默默地“旁觀”著,感受著這個“家”中的“絲網”劇烈跳動。
時常我會想淩兒是深受寵愛的,即使一家人再怎樣的爭吵,主人母親的早安晚安吻從未停止,主人父親出差歸來為女兒帶回的禮物也從未減少。
我突然覺得……淩兒的生活不應該處於這樣的父女矛盾之中,這或許是我的錯。
我曾準備向淩兒提議讓我回本丸,實行前卻突然回想起那個拉住我胳膊問我是否會離開的可憐女孩,於是又沉默。失去了主人,再失去淩兒,回到本丸我又應該做些什麼呢?
這一天是淩兒生日,淩兒的父母難得早早地回了家,準備了一個漂亮的奶油大蛋糕。
默默看著父親插好蠟燭點亮,淩兒突然開口:“我可以許願嗎?”
“當然,我的寶貝。”主人母親笑著將金色的小皇冠戴在女兒頭上。
主人父親說:“如果你想要藥研,那他就是你的生日禮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