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心人“呀”了一聲,奇道:“你是何人,湖心離岸邊如此遠,你如何鳧水到此地。”
“你倒是先拉我一把。”
談善雙手撐在船邊跳上來,嘴裡“呸”出兩口水,自顧自往上爬。
好心人悠悠擺了船槳:“你自己不是能爬上來嗎,何必叫我幫忙。”
一回生二回熟,談善一撩衣擺坐在船板上,嘴裡意思意思喊了句“勞駕讓讓”,然後開始擰袖子上的水。
說是船——其實也不然,更像是一葉扁舟,在湖中心晃晃蕩蕩地隨風。
好心人饒有興致地打量他:“這身是放花樓的褂子,你不在樓中尋歡作樂,怎得在水下捉我的船?”
談善麵不改色:“我落水撞到腦子,忘了。”
好心人笑了:“你叫什麼?”
談善完全不知道自己現在這具身體的主人是什麼身份,搪塞道:“不知道。”
“既然你從水中出來,驚了我的船,就叫你阿船好了。”
他撐開折扇,風流地一晃:“阿船,我是蕭重離,離人的離。”
“阿船阿船,你生得這樣好,莫不是水裡爬出的豔鬼。”
談善扭頭看了眼:“……”這人真奇怪。
叫什麼他倒是無所謂,他就是覺得天下之大無奇不有,竟然有人會給見第一麵的人取名字。
“隨你。”
他得儘快弄清楚自己叫什麼,是什麼身份。這地方看起來是宮外,說不定還需要想辦法進薑王宮。
舉目望去,不遠處有一座樓閣,立在湖中央,從那裡傳來嫋嫋琴音。外麵還掛了燈籠,暗紅一片。
“那是什麼地方?”談善抱著胳膊問。
“放花樓傍梨湖而建,樓在湖中央。”蕭重離一笑,“你身上這件褂子正是放花樓的繡樣,今日樓中有貴客,你應是接客途中落了水,運氣好,讓我正正好碰見。”
像真的,不過“接客”這兩個字聽在耳中很奇怪。談善顧不上深想,伸手去抹臉上的水珠,這一抹不打緊,抹下來一圈厚厚的脂粉。
談善嘴角一抽,視線震顫平移到胸口。
是了,他穿得這亂七八糟的,明顯比蕭重離清涼不少的外衣,再加上對方不經意流露出來的一星半點信息——
“放花樓,是……”
談善頭暈了一陣,艱難:“青樓?”
蕭重離訝然:“你竟不知?”
談善:“……說了我忘了。”
談善懸著的心終於死了。
他這次應該是個小倌。
這船不大不小,他靠坐在船身上,遊了半天沒勁的身體軟綿綿滑下去,雙手枕在腦後,仰麵躺著看漆黑一片的天。
他得消化一下。
“你要去什麼地方。”蕭重離用折扇戳了戳他腿側,“回放花樓?”
“不了。”
談善懶懨懨一抬手:“我有預感,我跳下來之前肯定沒發生什麼好事。”
頭頂是天,背後是船,身側是水。
蕭重離說:“你這人倒是有點意思,可你不去放花樓,我卻要去。今日樓中有貴客,你可知貴客是誰?”
“誰?”
談善歪了下頭,正好瞧見他腰側一塊貔貅的玉佩。
蕭重離蹲在他身側,藹聲道:“薑世子。”
談善垂死驚從病中起,一隻濕噠噠的胳膊搭在他肩膀上:“兄弟,交個朋友,帶我去湖中央那什麼什麼樓。”
放花樓。
“爺,應該是跳了湖。”
黑色勁裝的男子朝內間一拱手,無奈:“鬨出這樣的動靜,就怕打草驚蛇。”
“豈有此理。”另一個娃娃臉的簡直不理解,“爺還沒來,他一個出來賣的,擺出那副模樣是要做甚。伺候爺這種好事,旁人求都求不來,他一個戲子……”
話有些過了,隱沒在隔簾後的人低低:“十一。”
十一不情不願地閉上嘴。
“彆把事情鬨大。”
漆案上放了一隻紙折的鳥兒,隔簾晃動,被一柄玉杆撩開,順著玉杆延伸出一隻瘦長的手,白似昆侖玉雪。手的主人麵龐隱隱綽綽,他往爐裡添了香,這才說:“去請春五娘。”
春五娘這會兒急得唇上長泡。
“一會兒沒看住人就不見了,你們怎麼辦事兒的。”
她將彪形大漢耳朵擰了整整一圈,猶不解恨:“那小賤蹄子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你們這!整整十個人,竟都沒看住他?”
沒人敢出聲,她怒火更甚:“我倒要看看你們如何跟世子爺交代。”
“五娘子息怒,既尋不到人,換其餘人,其餘人也是一樣。這放花樓裡彆的不說,顏色漂亮的清倌多了去了,還怕尋不到滿意的?”
這話一聽在理兒,春五娘接過手邊茶水,冷哼一聲:“就怕是樓裡有人生了壞心思,想在爺跟前爭個機會——這當口兒事態緊急,等今夜熬過去了……我必要叫人好好清理一番。”
“讓樓裡哥兒們都出來。”她叉腰罵了會兒,“我親自挑人,這次一定挑個琴棋書畫樣樣精通的。”
這天底下若論琴棋書畫,怕沒有比廂房裡坐著的那位更精通。下人們心裡頭這麼想,嘴上卻不吱聲。
“爺那邊倒是能解決,五娘您看,那些胡人——”
春五娘擺擺手:“送些次等的,胡人哪懂風花雪月,腦子裡就那二兩肉了。”
談善從小船上踏上放花樓的時候先哆嗦了一下。
那船板極晃,他上來差點摔一跤。好在眼疾手快扒住了蕭重離腰帶,一把正好抓在對方玉佩上。
蕭重離:“你這是……”他眉梢一挑,“投懷送抱?”
談善無語:“我沒站穩。”
他一撩裙擺往上走,跨台階的時候順手把過長的外衫係了個結,一邊走一邊不把蕭重離當外人地問:“這在宮裡還是宮外,如今你們世子是不是十七了。”
蕭重離故作惆悵:“果然這天底下的少男少女都傾心於世子,哪裡還有本公子一席之地。”
談善悶頭走路,抽空看了他一眼:“是的,不過你也不用太擔心,蘿卜青菜各有所愛,你這樣隻要不是太窮,在相親市場上應該還可以。”
“什麼是相親市場?”蕭重離不恥下問。
“你不用知道。”談善一揮手,“總之你先告訴我,你們世子最近如何了。”
“如何如何了?”
談善想了想說:“不就是吃得如何睡得如何,還能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