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了直播,江岫白獨自卸妝。淺褐色的瞳孔夾雜著幾分複雜,他盯著鏡子裡的自己,心情糾結難辨。
耳畔強烈的碰撞聲似乎還沒殆儘,隋宴在火海中將他拚命護在身下的一幕令他心臟鈍痛。
他重生回22歲。
但隋宴呢?
車禍現場,他還沒來得及保護隋宴,就已經被濃煙嗆得失去知覺。
再睜眼,就是眼前這幅景象。
臉色不知何時已經變得慘白,江岫白緊閉雙眼,試圖驅散眼前天翻地覆的變化。
隨後,他無力地睜開眼,鏡子裡青澀的臉讓他不再抱有幻想。
胃裡翻江倒海的疼痛一點點襲來,過分白皙的臉上浮現一層淡淡的病態。
“今晚天眼娛樂請咱們組合吃飯,你們回去挑件衣服,準時赴約。”
陳黎是TSK男團的經紀人,自從兩年前團隊組建,一直負責組合的經紀事務。兩個月前,公司高層透出風聲,因TSK人氣長期低迷,導致公司財務出現虧損,董事長正在計劃解散組合,讓大家單飛。
“黎哥,咱們怎麼搭上天眼娛樂的?”這幾年,天眼娛樂製作的爆劇無數,想跟他們合作的業內不計其數。他們一個小糊團,本該沒資格和天眼娛樂搭上線的。
“最近兩方有個合作項目,我想著你們要單飛了,拓寬人脈是很有必要的。”陳黎諱莫如深地笑了下,“晚上嘴甜著點,《與君行》剛立項,吸粉的角色還沒定。”
向遊了然,殷勤地幫陳黎倒了杯水:“黎哥,你對我們真好。”
陳黎眯著眼,仰頭喝了一口,暗示道:“項目總監喜歡漂亮男孩兒。”
向遊點點頭:“明白。”作為TSK的隊長,他雖然不是人氣最高的,卻是最聽話的,所以深得陳黎照顧。
“我今天身體不太舒服,下午需要去醫院。”在一旁沉默的江岫白突然說道,他看著陳黎,漂亮虛弱的眸子未起波瀾,眼底卻染著不易捉摸的堅定,“抱歉了。”
陳黎盯著他,雖然不滿,卻早就習慣了他的脾氣,“嗯。”
組合馬上要解散,沒必要跟江岫白置氣。
“岫白,要不要緊?需要我帶你去醫院嗎?”向遊作為隊長,自然要表個態,畢竟一個組合最大的賣點就是“團魂”“兄弟情”。萬一被粉絲拍到,他興許還能吸一些江岫白的唯粉。
“謝謝,我自己就可以。”江岫白額頭微蹙,胃裡仿佛被火灼燒過,疼得他冒汗。
他的身體從小就差,正是長身體的年紀被父親每日毆打,寄住在舅舅家那段時間又因被精神折磨患了抑鬱症,身體算是徹底毀了。
將水杯收進包裡,江岫白戴好帽子和口罩獨自離開。
房間內,響起不小的抱怨聲。
“黎哥,你看他,組合還沒解散,就已經不把您放在眼裡了。”費矜陰陽怪氣地皺眉,“天天那麼傲氣,還不是仗著人氣高?”
向遊冷聲道:“他那幫粉絲沒吃過好的唄。”
陳黎懶得再管:“他不領情,就你們幾個去吧。”
向遊朝陳黎諂媚地笑了笑,隨後便又與另外幾人議論江岫白。
TSK成立之初人氣慘淡,連出兩張專輯都沒在網上掀起什麼水花。一年前江岫白憑借一組街拍爆紅全網,TSK才算正式映入大眾視線。
本來公司非常倚重江岫白,但偏偏江岫白在高層眼裡是個刺頭,性格冷淡也就算了,無論對誰都是那副拒人於千裡之外的態度,既不會討好金主爸爸,又不願私聯粉絲營銷人設,導致公司不得不放棄他,並把組合裡的其他成員與他捆綁銷售,給他人造勢。
過去,江岫白懶得搭理他們,一心一意撲在電影試鏡上,不料被向遊蹬鼻子上臉,毀了他的首部電影簽約不說,還因惹怒高層被迫雪藏,幾乎沒有任何通告。
他與隋宴七夕節的初次見麵,是他半年來第一個通告。
安靜的輸液室內,江岫白蜷著雙腿半躺在座椅上,虛弱的雙眸盯著點滴,隱隱浮起不屈的堅韌。
在外人眼裡,他的星途格外順暢。短短兩年斬獲多座影帝獎杯不說,高奢代言時尚資源簡直無人能敵。更令人羨慕的是,圈內多位頂級導演都是他的摯友。
但在這之前的幾年,隻有親近的人才知道他是如何熬過來的。
隋宴追求他時,經常會感歎他為什麼不火,對於公司的陰險手段,他從未同隋宴講過。一直熬到解約,也就是跟隋宴正式戀愛那年,他的事業才迎來轉折。
不過江岫白從始至終都沒有抱怨過,因為跟大多數熱愛電影但無戲可拍的演員相比,他已經非常幸運。
因為他有隋宴。他能認識那麼多誌同道合的朋友,都源自隋宴的人脈。所以他覺得自己沒資格賣慘。
但重來一回,他決定做點什麼。
這三年,他肯定不能坐以待斃。
輸完液,他拖著疲憊的身軀打車回家。
海市的一月份,溫度濕冷磨人。他體寒畏冷,每年冬季都要鬨幾次病。柔軟的高領毛衣遮著他的淡唇,他將頭又埋低了些,眼底浮起一團淡淡的霧氣。
他的身體是隋宴請中醫幫他調理好的,否則那麼忙碌的通告,以他的身體狀況堅持下來,實在不可能。
待他離開後,護士站的女孩才敢朝他的背影大膽張望。
這男生雖然戴著口罩,那雙驚豔漂亮的眉眼,卻讓她移不開眼。要不是帶著拒人於千裡之外的冷然氣質,她絕對會去要微信。
…
回到公寓,江岫白洗了個熱水澡,裹著厚厚的羽絨被望著天花板出神。
他一直在想,老天為什麼讓他重生。
或許是他對隋宴真的太差了,這輩子想讓他放過隋宴。
但他不是故意冷落隋宴的。換句話說,他沒意識到自己在冷落隋宴。
他隻要一閉上眼,都是隋宴那晚的痛苦嘶吼——如果能重來,我不會再跟你結婚。
江岫白鼻尖浮起淡淡的紅,艱難睜眼,他裹著羽絨被支起身坐到書桌前。
輕車熟路地輸入隋宴的郵箱號,他幾番沉著,最終在鍵盤上敲下幾個字。
他記得隋宴跟他認識前,在隋盛隻是位掛名的副總經理,時間自由從不去隋盛坐班,這也是他最初認為隋宴是個紈絝子弟的主要原因。
後來了解隋宴後,他才知道隋家的暗流洶湧。隋老爺子對隋宴其實一直抱有很大期望,因為隋宴母親去世的緣故,爺孫兩人心存芥蒂,隋宴才變得如此叛逆。當然,兩人關係越來越差也少不了隋宴兩位叔叔的推波助瀾。
江岫白記憶力非常好,隋家那些不懷好意的親戚與集團裡依附兩位叔叔的高層名單很快被他整理出來。
按下發送鍵後,他托著腮靜靜盯著屏幕。按照隋宴的脾氣秉性,很有可能對這封來曆不明的郵件持懷疑態度。所以他特彆將這些人做的惡事也標注出來。他能做的隻有這些,隋宴不信他也沒辦法。
既然重頭來過,他決定還彼此一個清靜,希望隋宴能找到自己的幸福。
夜色漸濃,氣溫驟降。
江岫白咳嗽得臉色泛白,輕輕闔眼。
他又變成窮光蛋了。
…
俱樂部的高爾夫球場,隋宴一記利落的送杆,周圍叫好聲一片。他低頭,漫不經心摘下白色手套,遞給旁邊的球童後,隨意疊著長腿靠在休息椅前。
陳祠遞給他一杯水:“我聽說你從前幾天開始,乖乖去公司打卡了?”
“嗯。”隋宴緊眯的黑眸中劃過一絲慍色,“再不回去,隋盛就被我那兩位叔叔霍霍敗了。”
陳祠愈發好奇:“你跟老爺子冰釋前嫌了?”
隋宴沒說話,當作默認。旁邊的球童借著端水果的工夫悄悄往他身上湊著,他抬眸掃了眼,語氣冷硬:“我剛離婚,心情不好,彆惹我。”
球童神色一怔,旁邊的王卿連忙示意他離開。
“隋少今天好興致,開起玩笑來了。”王卿說笑,“看來是我們公司的明星入不了隋少的眼。”
隋宴抬眸,看著剛才那球童:“他是明星?”
王卿:“嗯,最近熱播的網劇《往生花》男主,隋盛影業還投資了呢。”
隋盛影業是集團的子公司,娛樂傳媒雖然不是集團重點發展的行業,每年也有大把的資金流出,算是娛樂圈的香餑餑。
隋宴喜歡男人,很多人都會投其所好。
隋宴今天心情不爽,盯著遠處的綠茵場不知不覺走了神。
前兩天他收到一封匿名郵件,也不知是誰發的,揭露了集團很多黑暗內幕。
如果不是他有先知,差點懷疑對方在誆他。
“隋宴,今天心情不好?”孟卿坐到他對麵,“因為集團的事?”
隋宴半靠在椅子上,勾勒出修長挺拔的腰線:“沒,就是覺得心裡空了一大塊。”
剛打完球的陳祠轉身打趣:“什麼叫心裡空了一塊?”
隋宴煩得渾身上下不舒服,盯著王卿遞過來的煙猶豫片刻,最終忍住煙癮,端起水猛灌了一口:“你們不懂。”
江岫白不讓他抽煙,戒五年了。
隋宴的反常令大家莫名其妙,旁邊那幫上趕著巴結的人,動起了心思。
“隋少,既然心情不好,要不要去我那裡玩玩兒?”
“隋少,依我看您身邊沒個可心的人陪,應該找個人照顧自己。”
“隋少,過兩天我們公司年會,您賞個臉來參加唄?我給您準備驚喜。”
隋宴聽得腦袋疼,越來越覺得當年自己識人不清,結實一堆阿諛奉承的人。不怪江岫白拒絕他的追求,雖然他潔身自好,每日跟這群人廝混,能有什麼好習慣。
他濃眉一蹙,正要發火,突然覺得王卿有些麵熟。這人怎麼那麼像江岫白那個小作坊公司的董事長?
“你們旗下,是不是有個組合叫TSK。”
王卿眼睛泛光:“對,年會他們也在。裡麵有您喜歡的?”
隋宴似乎又想起了什麼,好不容易勾起的興致戛然而止:“沒,隨便問問。”
王卿試探道:“那我們的年會您來嗎?”
隋宴語氣冷硬:“不去,無聊。”
又坐了會兒,隋宴實在無聊煩悶,乾脆叫上孟卿陳祠二人開車兜風。
他喜歡賽車,在郊區買了塊地建起賽車場,無聊時經常跟朋友一起玩兒。與江岫白結婚後,怕江岫白說他不務正業,偶爾隻敢偷偷來一次。
旁邊的風疾馳而過,腎上腺素飆升的快感仍然無法緩解隋宴煩悶的心情。開了幾圈,他急躁地扯開領口,黑著臉坐在場地前。
孟卿越來越覺得奇怪,摘下頭盔逗他:“你這副半死不拉活的模樣,跟被人渣了一樣。”
隋宴瞪他一眼,又板起臉低頭。
“你究竟怎麼了?誰招你了?”陳祠皺眉。
隋宴深呼一口氣,眉宇間儘顯糾結:“我問你們,如果有人欺負了你,讓你受儘委屈,你們會怎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