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時分,合緊窗簾的房間裡光線昏暗。
側躺在床上的方書漫懷裡抱著一隻趴趴恐龍,睡得正香。
放在枕頭旁邊的手機倏而亮了屏幕,同一時間,來電鈴聲突兀地響徹整個臥室。
方書漫被來電鈴聲驚醒,她迷迷瞪瞪地撈起手機,眯著眼瞅了下來電顯示,隨即接通。
“喂,師父。”方書漫開口說話間已經坐了起來。
她揉著眼睛聽魏路生在電話那端語速極快地說:“趕緊過來,有三個因為交通事故被送過來的往生者,今天有的忙了。”
“嗯,”方書漫嗓音裡還帶著剛剛睡醒的輕啞:“我這就過去師父。”
掛了電話後,方書漫立刻下床進了衛生間洗漱。
等她洗漱完換好衣服,方書漫從床上拿起手機叫了個網約車。
沒幾分鐘,方書漫就坐進了一輛白色的比亞迪裡。
這會兒時間還不到五點。
她將包擱在腿上,抬起雙手攏住頭發,很熟練地把披散的長發紮了個丸子頭,用手腕上的黑色皮筋綁好。
司機老大哥從方書漫上車後就時不時透過內後視鏡看她。
方書漫覺得他可能把自己當成往生者的家屬了。
畢竟誰沒事會在這個點急急忙忙去殯儀館啊。
方書漫租的房子離殯儀館不算遠,平常她隻需要坐一班公交車,不到二十分鐘的路程。
這次打網約車,又正好不是交通高峰期,十分鐘就到了。
方書漫到了殯儀館後先去員工更衣室換了工作服,等她換好衣服出來的時候,她的搭檔陳鑫月和師兄丁開昭也都到了。
三個往生者,魏路生和丁開昭各負責一個,方書漫和搭檔陳鑫月一起負責一個。
她們麵對的這個往生者一條腿已經斷了,身上有多處或深或淺的擦挫傷,最嚴重的是麵部,因為往生者的麵部遭受了車輛碾壓,已經看不出原本的麵容。
方書漫和陳鑫月有條不紊地給往生者消毒、修複身體。
在縫合好往生者身上的創口後,她們幫往生者淨身穿衣,然後再根據家屬提供的照片用3D打印技術對往生者進行化妝修容。
等方書漫和陳鑫月完成這位往生者的入殮工作,已經是將近八小時後了。
方書漫先用了醫用消毒洗手液,而後開始脫身上的一次性隔離衣,在脫隔離衣的同時將橡膠手套一並脫掉,然後繼續用消毒洗手液,再去摘一次衛生帽,最後再用一次消毒洗手液,這才摘掉一次性口罩。
隨即,方書漫到旁邊洗了手,又一次用了醫用消毒洗手液,然後和搭檔陳鑫月一起將往生者送去告彆廳。
往生者的妻子在看到被遺體整容師化妝修容後的丈夫,登時情緒失控地哭了起來。
要離開告彆廳前,方書漫的目光落在了站在往生者遺體旁的小女孩身上。
小姑娘看起來大概十二三歲,她沉默地、平靜地注視著躺在棺材裡的往生者。
然後,方書漫看到小姑娘眼睛紅紅地微微啟唇。
她沒有聽到小女孩發出聲音,但從小姑娘的口型能辨認出來,是叫了一聲“爸爸”。
或許是在和她爸爸說悄悄話吧。
和陳鑫月一起從告彆廳走出來,方書漫抬手壓在後頸上,緩緩地轉動著酸疼的脖子。
就在她拖著快要麻木的雙腿下台階時,身後忽而傳來一道輕淺的聲音:“兩位姐姐。”
方書漫和陳鑫月不約而同地回了頭。
“謝謝你們,讓我爸爸看起來就像睡著了一樣。”小女孩說完,對她倆深深鞠了一躬。
不等方書漫和陳鑫月反應,小姑娘就轉身跑回了告彆廳。
在回辦公室的時候,陳鑫月微微歎氣,說:“剛剛那小姑娘好可憐,小小年紀就沒了爸爸。”
方書漫有些心不在焉地“嗯”了聲。
她也是在這個年紀沒了父親,她的父親也是因為一場交通事故去世的。
但小女孩和她不同的地方在於,小女孩還有母親,而她沒有。
當年父親的去世讓她在這個世界上徹底失去了依靠。
直到……後來遇見席慎澤。
有點走神的方書漫聽到陳鑫月祈禱:“希望今天的工作已經結束了。”
“我的床一定很想念我。”陳鑫月說。
方書漫收回快要飄遠的思緒,失笑著提醒她:“這種話可不興說啊。”
陳鑫月趕緊“呸”了三聲。
兩個人到辦公室的時候,魏路生正坐在椅子裡,一邊用攥成拳頭的手捶打著酸麻的大腿一邊接聽電話。
等魏路生掛掉電話,打算去吃午飯的丁開昭問:“師父,你今天想吃什麼?我給你打包帶回來。”
幾個人都是從黎明一直站著工作到中午,他們這些年輕人都有些吃不消,更彆說已經五十幾歲的魏路生。
魏路生在回答丁開昭之前先說了另一件事:“一會兒會有個法醫團隊過來做屍體解剖,大概十分鐘後就到,負責接待工作的小張今天不在,你們三個誰過去接一下,給法醫團隊帶帶路?”
方書漫立刻出聲:“我去吧師父。”
陳鑫月知道方書漫是在避免和師兄單獨相處,於是便說:“那我和師兄一起去買飯。”
“漫漫,你還是老樣子嗎?”陳鑫月主動問方書漫。
方書漫淺笑點頭,“嗯,還是老樣子。”
她回完陳鑫月就對他們說:“我先去門口等人了。”
雖然前兩天立了秋,但此時還正值酷暑,天氣的炎熱程度絲毫不減六七月份,更彆說這會兒還是一天中最熱的時間段。
方書漫此前在化妝間工作的時候就出了汗,儘管化妝間一直有開著空調。
現在頭頂烈日一路走到殯儀館門口,又要暴曬在太陽底下等人,她隻覺得自己快要被烤化了。
短短的十分鐘,漫長的像過了十個世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