曙色朦朧,水波清透。一縷縷殘荷斷葉仿佛漂在空中,和水麵的倒影糾纏在一起,組成一串串賞心悅目的幾何形圖案。
清亮的漁歌自薄霧中升起。
“爺爺生長石碣村,稟性生來要殺人——”
阮小七日常吊嗓子。阮曉露迷迷糊糊驚醒。
八百裡梁山泊真不是誇張。船行半夜,才看到一線岸邊。
阮婆婆還在棹船裡熟睡,睡夢裡喃喃的罵兒子。
身邊那些護送的小船率先加速,衝上河灘。緊接著一聲呼哨,薄霧裡鑽出來幾十條船,船上站著小嘍囉,船首都插著杏黃旗。
“阮家哥哥們來了!”小嘍囉們排好隊,扯開嗓子叫,“王——哦不,晁天王派俺來迎你們!”
小嘍囉是王倫手下的舊人。如今物是人非,王倫已成刀下鬼,山頭變幻大王旗。這嘍囉還沒太適應新生活,不小心說禿嚕嘴,被身邊人捅了一拳才改口,隻好尷尬地拱手,表示歡迎。
嘍囉們扯開幾束大紅絹花,舉起鑼鼓嗩呐開始吹。一時間水泊上魔音灌耳,群魔亂舞,驚飛一窩水鳥。
關於梁山改弦易轍的經過,這一夜裡,阮曉露已經聽兄弟們吹過牛了。初時,他們劫下生辰綱跑路江湖,想去梁山泊入夥。當時的山大王是白衣秀才王倫。此人本事不大心眼不小,生怕被新來的高手篡了位,因而推脫“糧少房稀”,意思是敝廟太小,您找彆家。
這種保守排外的做派當然算不得好漢行徑。在吳用的挑撥下,立刻惹惱了新上山的大佬林衝,然後牆倒眾人推,斬了王倫,推選晁蓋做山寨之主。
阮氏三雄從漁民一躍成為“大王”,坐上梁山第六七八位交椅,威風得不得了。
這次下山搬取親眷,他們也帶了不少嘍囉,準備好好跟官軍乾一架。
誰知還沒趕到家,先看到老娘和妹子狼狽地逃了出來。官軍也因著追人,稀稀拉拉地化整為零,一揍一個準兒,後頭帶的小弟都沒來得及動手。
巡檢何濤在棹船船尾捆成一團。抬頭看到成群結隊的梁山嘍囉,嚇得差點尿褲子。
“好……好漢這是要做甚,小人祖輩清白,不能做那辱沒祖宗之事啊……”
阮小七連啐:“詐害百姓的蠢蟲!你要入夥,俺們還嫌你臟呢!”
阮小二笑道:“讓你瞧瞧爺爺們的老家。回去好好跟州府裡的人說道說道。彆說一個小小州尹,就是蔡太師親自來,我也搠他三二十個透明窟窿!記住沒有?滾!”
何濤聽出一線生機,麵露喜色,忙道:“記住了,記住了。不敢來,不敢來。”
他待要滾,忽然,阮小五陰沉沉地發話。
“就這麼全須全尾地讓他回去,也吃那州尹賊驢笑。”
三兄弟齊拍手。
“對!就按道上規矩,留一雙耳朵吧!”
阮小五冷笑,一邊甩出尖刀,朝何濤的耳朵比劃。
何濤臉色刷白。這阮小五看著不聲不響,原來他才是最蔫壞的!
這是要來真的!
連忙磕頭如搗蒜,“爺爺”、“祖宗”亂叫。昨天的威風全化作背後的嗖嗖冷風,吹得他屁滾尿流。
“饒、饒命,小人奉上命差遣,身不由己,家裡還有八十歲老娘,小人殘廢了就沒人養了……”
寒光一閃。何濤白眼一翻。
“啊——”
耳朵還在。
先前差點被他捉走的那個漁家姑娘爬出船艙,隔著一條船,慌慌張張地撈住了阮小五的胳膊。
“五哥五哥彆衝動,”阮曉露急著捋下他手裡的刀,“你……你彆動刀啊。我、我害怕。”
這年頭的“好漢”都是狠人!
割耳朵這種血腥惡習,太不符合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了!
何濤如聽仙樂,朝她磕頭咚咚響。
“姑娘明鑒,姑娘慈悲,姑娘大人不記小人過,幫小的說個話,小的回去給您上香……”
阮小二踢他一腳,甕聲甕氣地給妹子科普:“敗軍之將,留下個身體零件兒是江湖規矩,我們是英雄好漢,更不能壞了規矩。你要是怕,轉過頭便是。”
這話阮曉露可不買賬了,想了想,有理有據地說:“什麼破規矩,不屈從於陳規陋習才是真好漢。現在這人是你們的俘虜,毫無招架之力,欺負他算什麼英雄?”
一番話擲地有聲。阮氏三雄集體靜了一刻。
阮小二伸出巨掌,一手包住她的腦門。阮曉露當頭一熱。
“妹兒,你沒事兒吧?腦袋真磕壞了?”
阮曉露一顆心提到嗓子眼。這麼快就穿幫了?
“我……”她不敢亂說大實話,還是繼續當阮妹妹比較安全,“是啊,暈菜的時候看到一陣金光……”
阮氏三兄弟一愣,追問:“然後呢?”
“一個仙女兒伸根手指頭,點了俺額頭,”她硬著頭皮編:“然後就突然腦子清醒了,看到官兵在欺負娘,就趕緊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