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泰慢悠悠地回來,手裡真提著倆籃子,擺出茶具小坐墊,毫無眼力見地插入兩人對話:“茶來了,喝茶喝茶。”
“姑娘請坐。”林衝穩妥地招呼,“東京路途遙遠,你沒去過,我和你指明路徑。另外,山寨如今錢糧未豐,我為著一人私事,也不好動用公帑。但你不必擔心,我攢了些衣物細軟,出去約莫也能慢慢換得一二百貫錢,應該夠了……”
阮曉露聽到“一二百貫錢”,一個激靈,猛地想起一件事。
“等等,林教頭,我覺得我還得再三思一下。”
她剛才光想著救人要緊了,毛遂自薦之後才想起來,自己光杆司令一個,帶著價值百來貫財物跑長途,豈不是個微縮版的生辰綱,全身都寫著“快來謀財害命”?
她沒有林衝那樣的偶像包袱。馬上抹開麵子認慫:
“是這樣的,林教頭……我一個小女子,懷揣巨款走在路上,萬一被人謀財害命,你也人財兩空,多不值當。要不咱再想想彆的辦法。”
林衝微怔,隨後笑了。
“姑娘過謙。你武藝高強,足以傍身。若要穩妥,林衝這裡有些刀劍匕首,比寨子裡公用的要精良些,你可以隨意揀選……”
阮曉露嚇得往後一跳:“說誰武藝高強?”
羅泰在旁邊衝茶,冷不丁來一句:“全山寨都知道,阮娘子把她五哥揍得嗷嗷叫。”
阮曉露驚呆了,恨不得敲開他腦袋在裡麵裝個反詐app,“這你也信?”
羅泰看一眼林衝,十分懇切地補充道:“方才阮娘子跟小的比試輕功,小的學藝不精,甘拜下風。”
阮曉露:“……”
治不了,沒救了,拖下去。
林衝笑了:“姑娘何必妄自菲薄。梁山上都是自己兄弟,難道還要瞞著麼?”
阮曉露待要辟謠,忽然心念一動,懸崖勒馬地壓住了舌頭。
在梁山邏輯裡,肌肉就是階級,武功就是正義。拳頭硬的說話才算數。很多好漢之所以瞧不起女人,不是因為他們讀了多少書、信奉什麼三綱五常女德禮教,而是單純因為一個樸素的邏輯:我強我有理,你弱你閉嘴。
上山這麼久,旁人之所以對她敬畏有加,固然是她沾了二五七兄弟的光,但“阮姑娘武功深不可測”應該也是原因之一。
當然二五七都是直腸子,聽到大家如此議論,也會哭笑不得地糾正“俺妹子沒學過什麼武功”。但大夥都當他們是自謙,他們的“辟謠”成效寥寥。
如今她要是自曝其短,到處嚷嚷自己手無縛雞之力,這不是找欺負嗎?
況且,就算她現在不會武功,不代表以後不會!周圍這麼多高手,不求真人線下教學,就算是耳濡目染,也總能積累點啥吧?
話不能說絕,路不能堵死。
她清清嗓子,含糊其辭地回:“林教頭過獎。我嘛,我……我就是比較能跑,反應速度還可以。至於功夫嘛,嗯,那是我哥哥讓著我,不能算數。”
林衝點頭:“我明白了。你輕功雖佳,膂力不足。倘若路遇強人,能跑當然最好,但若被困在一處,難以轉圜,的確可能吃虧……”
如此專業的中譯中,阮曉露覺得自己能在江湖上出道了!
她含羞低頭,算是個默認,然後揮一揮拳頭,順著他的話說:“不過,咱們江湖兒女為朋友兩肋插刀,豈能臨陣退縮。林教頭這個忙我幫定了!大不了多帶幾把刀,路見不平一聲吼,該出手時就出手……”
林衝讚許地看著她。
“倒也不必如此。你既然不熟習兵刃,就彆帶利器上路,否則容易傷到自己不說,更容易被歹人奪去,反受其害。你行路時記得跟其他客人結伴,便不會有強人侵擾。就算不慎落單,被人惦記,也多半不會是什麼武藝高強的江湖客——那些人,去劫達官顯貴還來不及,不會在你一個平民娘子身上浪費工夫。你最可能遇到的,便是那等隻會剪徑、打悶棍的笨賊。這種賊不難對付。這樣,我教你個簡易的招式,萬一撞上這等毛賊,可以出奇製勝,平安無虞。”
他飲一口茶,起身將坐墊拂到地上,說:“羅泰,你過來。”
羅泰臉色一黑,不情不願地挪了幾步。
“你裝作不入流毛賊,拿一把菜刀,見到落單女眷,想上去劫財劫色。來吧。”
林衝完全進入教學模式,走兩步,立在他麵前。
羅泰悲憤地瞪著自己的老板,拒不執行。
“林教頭,小的是不入流毛賊不假,但是從來沒劫過色!呃,劫財也沒成功過幾次,這年頭當強盜不容易……”
林衝扶額。當初王倫欺負他脾氣好,把全梁山的杠精巨嬰邊角下料都塞他身邊。他到哪說理去。
林衝心平氣和道:“現在機會來了。喏,你當我是個女子,先從正麵出手……”
羅寶寶兩手一叉腰:“林教頭,您看您鐵塔似的,有一根頭發像女子嗎?您硬讓小的扮睜眼瞎,小的進不去狀態。”
林衝:“……”
阮曉露幸災樂禍地一笑,大大方方說:“我來吧。林教頭恕罪,我來劫色了!”
她以前也有幾個練散打的朋友。腦海裡排練一下套路,沒等話音落,飛速出手,左勾拳,右勾拳———
啪!
阮曉露一個“了”字卡在舌頭底,眼前一花,依稀見到林衝不但沒攔沒躲,反而迎上,她本能地偏頭,覺得胳膊輕輕一擰,身子一斜,立時失卻平衡——
臉著地,拍在一席柔軟的坐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