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年一跨出店門,就知道自己還是晚了那麼幾秒。
剛才那個坐在長椅上的男人已經倒在了地上,他的喉嚨裡發出骨骼碰撞摩擦的咯吱聲,像是咽喉裡長出了正在咀嚼碎骨的新牙,雙眼泛白,涎水從嘴角淌下,渾身抽搐。
然而,這明顯的反常行為卻沒有得到路人的重視,幾個從他身邊走過的人隻是淡淡瞥了一眼,便視若無睹地加快了腳步,從他身側快步離開。
……或許是當作癮君子了吧。這在第六區確實算不上是什麼新鮮事。
夏年加快了步伐,握緊了手中的臨時裝置。
男人搖晃著站起身,脖子仿佛要榨乾韌帶性能般向後仰起。他的下半張臉被替換成了義體,血肉與鋼鐵的交界線處,增生的組織像軟綿綿的泡沫一樣咕嚕嚕生長著,隱約能從那堆血肉中看出人的五官來。
像是他拋棄了那張幾乎仰到了後背上的臉,從此以後,增生的全新麵孔將代替他的原生麵容——就像義體代替了他的下半張臉一樣。
係統:【目標已陷入淺層失控。】
夏年的步伐完全沒有停頓:【是啊,我的眼睛也告訴我了。】
她在感染的課題上真的付出過不少精力,但直到現在,她都不明白那些血肉為何會增生,為何會顯露出如此詭異的模樣,又是如何在短時間內徹底剝奪一個人的思維與理性——仿佛是超越人類認知的力量改寫了人類基因構造的底層架構和表現邏輯。
而人類對其基本作用原理一無所知。
……但好在,這並不影響她知道如何以最小的代價,控製住剛剛感染失控的人。
街道上熙熙攘攘的行人們也看見了。
不知是從人群的那個角落裡傳出了一聲“有人感染失控了!”恐慌便如同海嘯一樣席卷了這個不算寬敞的街區。
驚叫聲、輪胎與地麵的摩擦聲、鳴笛聲、金屬的碰撞聲混雜一起,如閃電之後接踵而至的驚慌雷鳴。
那張生長在增生血肉上的臉扭曲著笑了一下。
“你好。”
那張臉用機械音說道,伴隨著血肉撕裂的聲音,一道深紅色的裂口出現,碎裂的骨頭亂糟糟地鑲嵌在裂口裡,像是一口參差不齊的牙。
“你好,你你你你你你好。”
它頂著男人的腦袋,像是頂著一個裝滿了稻草的滑稽睡帽。隨後,它以野獸般的姿勢撲了出去,化作一道漆黑的影子,把剛從酒吧裡推門出來看熱鬨的路人撲在地上!
夏年聽見身後傳來一聲尖叫,隨後女人尖聲說道:“那東西要殺人了,你不是有槍嗎,你——”
“你瘋了嗎!”男人的聲音傳來,“快走,快走!我的武器沒有登記,大庭廣眾我不能用的!”
“有人要死——”
“媽的關我屁事,走啊!!你不走我走了!”
“太倒黴了,為什麼是我,全天下就那麼幾個當街失控的,為什麼偏偏被我撞見!”
“快跑啊,快跑啊!!”
“報警啊!有沒有人報警!!”
失控體歪著腦袋看著被它摁在身下瘋狂尖叫的倒黴路人,它真正的腦袋——那坨塞了稻草的睡帽軟綿綿地滑向了一邊,仿佛曾經用以支撐頭顱的頸椎已經消失了,變成了那口層次不齊、泛著寒光的新鮮牙齒。
血盆大口張開,深紅的、泛著暗黃的血沫咕嚕嚕向外流淌著。倒黴路人慘叫著伸出手想要推開那張近在咫尺的“臉”,卻被一口咬下了兩根手指。
幸運的是,那隻是兩根義體手指,所以口感嘎嘣脆,金屬摩擦的刺耳聲音連十幾米開外的夏年都聽見了。
不幸的是,那顯然很貴,所以倒黴路人的慘叫聲絲毫沒有減少半個分貝。
街道上的混亂還在繼續。逃亡的人們慌不擇路,沒有飛行功能的老款車牟足了勁倒車,反向追尾很快就成了連環慘案,而這些聲響立刻吸引了失控體的注意力,它一巴掌拍在倒黴路人的臉上,腐蝕性的□□立刻冒起了呲呲的白煙。
借著力,它抬起頭看向擁擠的街道。
“你你你好好好好好——”
毫無意義的、卡帶般的問好仍在繼續。夏年眼疾手快地從街邊的垃圾堆裡撿起了一根金屬管,隨後雙手握住管柄,用儘全力擊打在路燈上。
“嗡——”
劇烈的聲響讓夏年丟掉了手裡的金屬管,險些忍不住去捂住自己的耳朵。這一擊打順利吸引住了失控體的注意力,它猛地轉過臉,裝著稻草的睡帽在空中猛地一甩。
“嘿。”夏年朝著它揮了揮手,笑了笑,“……你好。”
周遭的一切動靜似乎有了那麼一瞬間的停滯。
逃竄的人們也被夏年發出的動靜吸引,這種故意招惹失控體的行為在他們看來是純粹找死。
然而嘲笑之餘,倒也覺得——挺好的,總歸有蠢貨自己站出來幫我們吸引注意力。
見義勇為?真不錯,值得褒獎,彆死我家門口就行。
失控體猛然張大了嘴巴,肮臟的、不新鮮的血噴濺了出來,露出內部已經完全不成人形的頸椎,它如同饑餓的野獸般四肢著地,朝著夏年猛撲過來!
“……哇,你們第六區人真熱情。”夏年說道,她半步都沒有後退,任憑失控體以極快的速度衝刺到了她的麵前,朝著她的上半身猛然躍起!
夏年彎曲膝蓋,調整了一下角度,隨後她掏出了臨時裝置,將暴露在外的線圈毫不猶豫地砸在了衝到麵前的失控體身上。
——準確的說,是失控體依然暴露在外的義體部位上!
火花與血花在同一時間迸濺出來,臨時裝置脫手而出,夏年向前一撲,一個乾淨利落、沒有絲毫多餘動作的前滾翻,順利躲開了失控體凶猛但笨拙的撲擊。儘管如此,她還是無法避免地被濺到了一些血。
【壞。】夏年說道,一臉絕望,【喜提洗衣店罰單二十塊。】
係統:【……】
好可怕的女人,你為什麼一點都不害怕啊!
你和死亡擦肩而過啊,你可沒有安裝義體,被吃了就真的是被卸了器官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