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清焉習慣性地將一句話寫完才停筆,他抬眼,平靜望向扶薇,道:“我知道。”
扶薇與他直視:“既知為何不避?”
宿清焉不答反問:“我有什麼可以幫姑娘的嗎?”
扶薇望著他,微微蹙了下眉,默了默,才說:“先生幫我寫一份婚書吧。”
宿清焉因為她這摸不著頭腦的提議愣了一下,想起上次幫她寫家書時她所言,宿清焉想著興許是和她那門不太好的婚事有關。
他從一旁拿了一張紅紙,問:“新郎和新娘的名諱?”
“先空著。”
宿清焉不多問,將婚書寫完,放下筆,看向扶薇,問:“還抄書嗎?”
扶薇望著他這雙永遠平靜的眼眸,沉默了一會兒,才道:“我拋頭露麵經商本就遭家裡人不喜,如今婚事有了變故,又怎敢告知母親讓她憂心。”
宿清焉無意探聽彆人的私事,可有人對他傾訴,他會認真地聽。聽著扶薇輕遠的聲線,他眼前浮現扶薇上次說到“一切安好”時的眼睛。
柔情沉靜,藏著故事。
扶薇站得久有些累了,她微微倚靠著長案,垂眸去看書案上的婚書,緩聲:“我想母親來看我的時候,我有夫君在側,琴瑟和鳴。”
宿清焉皺眉。
他剛欲開口,扶薇搶先道:“我身體不太好隨時都可能去世,想來先生是不願意做實克妻之說的。”
“我……”
“又或者先生嫌晦氣,不想沾染重病之人。”扶薇輕輕一聲笑,“一年就好。一年之後我要麼病死要麼離開了這裡。到時候絕不再給你添麻煩。”
她提筆,在婚書上的“攜手一生”的“生”字上劃了一筆,改成“年”字。
宿清焉看著她這舉動,語塞了半天,隻無奈吐出一句:“你彆胡鬨。”
扶薇轉眸望向他無奈的樣子,終於在他永遠平靜的漆眸裡看出彆的情緒來。
扶薇拿起書案上的婚書遞向宿清焉。
“你能幫我的,就是在這婚書上寫下你的名字。”她深深望著他,瀲灩的眸中漾起柔情的魅,“宿郎。”
四目相對,宿清焉安靜望著她的眼睛,沒接婚書。
若是小人,這樣的好事必然高興接受。所以有時候和君子打交道還不如和小人做交易。
扶薇輕輕歎息了一聲。
她半垂了眉眼,用帶著幾分憂慮的聲線低語:“之前想過許重金或權勢威壓,可這些應該對宿郎皆無用。宿郎是君子,對待君子隻能用彆的法子。”
扶薇將婚書放下,開始寬衣。
看著柔絲腰帶纏在她纖細的指上被徐徐扯下,宿清焉才反應過來她在做什麼。他一下子站起身,向後退了一步,狼狽地轉過身去。
“姑娘這是做什麼?”
扶薇瞧著他這反應覺得有趣,先前因病身的低落一掃而空。她饒有趣味打量著宿清焉的神色,手上動作並不停。
衣衫緩緩落地。
她慢悠悠地輕聲慢語:“也不知道用責任要挾,對君子有沒有用呢?”
宿清焉視線落在牆壁上,牆壁上映著兩個人的影子。他的目光不由自主落在扶薇的影子上,他問:“你的下人在哪裡,我去叫她們。”
“避開了。”
扶薇雙手繞到腰後,去扯小衣後脊上的係帶。
她的動作清楚映在牆壁上,宿清焉急聲:“姑娘喜潔,落地的衣裳應該不願撿起再穿。下人既然不在,我可否去姑娘閨房幫你拿衣?”
“你是我什麼人?怎麼能進我的閨房?”
宿清焉語塞,輕歎一口氣,他突然轉身,拿起桌上的筆,在那婚書上行雲流水寫下自己的名字。
扶薇看愣了。
就這?
他這就答應了?她才剛開始逗他啊。
宿清焉放下筆,仍舊不去看扶薇,低著頭道:“姑娘身體不好,如今雖到了夏日,可晚間的風還帶著寒氣。如此之舉若著涼,是給病身雪上加霜。還望姑娘多多愛惜自己的身體。”
扶薇目光複雜地看著這個呆子。
宿清焉輕咳了一聲,再問:“現在能去姑娘的閨房拿衣服了嗎?”
扶薇回過神,道:“門口的櫃子裡就有。”
宿清焉立刻走到櫃子那兒,拿了一件長袍遞給扶薇。扶薇遲疑了一下才伸手去接。她完全不覺得冷,甚至覺得有些熱。可還是將袍子裹在身上。若不然,她懷疑這個呆子不會再抬頭看她。
宿清焉又歎息一聲。他終於抬眼,定定望著扶薇的眼睛:“若姑娘需要,清焉願意相伴。隻是希望姑娘不要一時衝動,不能因為彆人的錯誤反而傷害自己。時辰不早,我先走了,姑娘早些休息。”
宿清焉向後退了半步,工工整整地朝著扶薇作了一揖。
扶薇捏著衣袍未係的衣襟,問:“明天過來嗎?”
“明日是單日。”
扶薇輕笑一聲,輕輕的笑柔柔吹入宿清焉耳畔,帶來一陣酥癢。
“那後日來嗎?”
宿清焉垂眼,視線裡是書案上那張婚書鮮紅的一角。
“來。”
扶薇滿意了:“慢走。”
宿清焉轉身,剛走了兩步,忽想起一事,又回過身,遲疑了一下,才開口:“還不知道姑娘名諱。”
“扶薇。”
扶薇拿起書案上的筆,在那張婚書上寫下自己的名字,而後提著婚書給他看。
——浮薇。
宿清焉看了一眼她的名字,輕頷首,轉身辭去。
扶薇一直站在原地,聽著宿清焉下樓的腳步聲,直到他的聲音徹底聽不見。
良久,她走到窗口架起窗扇。可外麵漆黑一片,並尋不見宿清焉的身影。
而此時的宿清焉已經被蹲守在繪雲樓外的兩個地痞拉進了陰暗的小巷。
“那女人身邊有多少人?錢財都放在哪兒?”
“你不是會寫寫畫畫嗎?現在把繪雲樓裡麵的布置畫出來!”
“齊哥,乾脆讓他帶著咱們翻窗進去吧!蹲了那麼久,我已經等不及了!那娘們神神叨叨的,還不是會被咱們降得服服帖帖。”
緊接著又是好些句汙穢之語。
宿清焉皺眉,聽得有些生氣。
另一個人拔出一把匕首,森然的光在夜色裡閃出一抹寒意。他拿著匕首逼近宿清焉,威脅:“你小子老實點,要不然宰了你!”
宿清焉濃密蜷長的眼睫輕輕扇動了一下,他望著匕首的目光裡緩慢浮現一抹好奇。
他若有所思地歪了下頭,清雋如玉的麵龐霎那間浮現一個詭異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