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宿流崢停了手下的重拳,他歪著頭,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自己沾滿鮮血和腦漿的拳頭,然後環顧。
一具屍體躺在不遠處,胸膛被撕開掏出了心肺。
他正騎坐在另一個人身上,一拳又一拳朝身下之人的腦袋上砸過去。
這兩個人是誰?
身下之人被砸得血肉模糊腦漿四濺,早就看不出來長相。宿流崢眯著眼睛瞧了又瞧,甚至伸手撿起他臉上掉下來的皮肉擱回原處,認真端詳半晌,也沒認出來這人是誰。
宿流崢不記得自己為什麼要弄死這兩個人了。
他疑惑地看著自己的拳頭,慢慢彎腰湊過去,鼻翼翕動,用力去嗅沾滿紅白之物的拳頭。
好香啊。
管他們是什麼人,既然揍了他們,必然是該揍之人。宿流崢疑惑的漆眸裡閃過興奮,又砸下去兩拳。
逼仄的小巷一片漆黑。宿流崢慢慢站起身的影子鬼魅般映在牆壁上。呼嘯的風擠過巷口柳樹的樹椏,吹進來,吹起濃鬱的血腥味兒,也吹起宿流崢散落下來的一縷發絲,弦月照亮他麵無表情的臉。
好一張玉麵倀鬼。
宿流崢走出小巷,回家去。
路上,嘩嘩流淌的水聲讓他駐足,他轉過頭去看不遠處路邊的小河。星月之光映在水麵上,波光粼粼。
他看了看自己的拳頭,走過去蹲在河邊洗手。
“清焉?”許二隔著老遠疑惑地喊了一聲。他一邊仔細辨認一邊朝宿流崢走過去。
“真的是你啊。你怎麼這麼晚還在外麵?”許二笑著將手搭在宿流崢的肩上。
宿流崢甩了甩手上的水珠,動作十分緩慢地一點一點轉過頭。他一雙漆亮的眸子比濃夜還要黑,帶著幾許空洞,瞳仁一動不動地盯著許二。
許二愣了一下,幾乎是下意識地縮回手。
兄弟二人即使長得一模一樣,又穿著完全一樣的衣服,還是能一眼辨出。
那是神魔之異。
許二十分艱難地扯出一個笑臉來,連說話都結巴:“是、是流、流崢啊……”
說著,他向後退。
宿流崢慢慢站起身,朝著許二邁出一步。
許二更怕,急急再往後退。天黑河邊路滑,他一個不小心腳踝一崴,身子趔趄了一下,直接跌進了一旁的河裡。
小河很淺,淹不死人。許二坐在濕泥裡一身狼狽,大口喘著氣。
宿流崢冷眼睥著他,問:“你找我兄長乾什麼?”
許二用冰涼的水摸了一把臉,解釋:“我、我和你哥關係好啊!”
宿流崢歪著頭認真地想了一下。
這樣啊。
他突然露出一個燦爛的笑臉。無邪如孩童。
然後他朝許二伸出手。
看著遞過來的手,許二隻覺得毛骨悚然,可他隻能硬著頭皮伸手握上去,被宿流崢拉上河岸。
宿流崢笑得露出潔白的牙,在潑墨的濃夜裡顯出幾分森然。他問:“我不在家的日子裡,可有人找我兄長麻煩?”
許二連連搖頭:“清焉的為人,誰會不喜歡他?你哥人緣好著呢!”
宿流崢滿意地點頭。
是啊,像哥哥這樣完美無缺的人,沒有人會不喜歡。
許二趕忙找了個借口,小跑著離開。
宿流崢轉過頭,望著家的方向。
他想兄長了。思念入骨,逼得他迫切地想要與兄長相見、相擁!
他加快腳步,回家去。
梅姑端著剛洗好的一盆紅棗,要往裡間走。聽見推門聲,她帶著幾分抱怨的語氣說:“怎麼這麼晚才回來?再不回來,我就要出去找你了!”
“娘,我哥呢?”
梅姑呆住,手裡的竹筐掉落。一顆顆紅棗滾落滿地。
她轉過身,看著站在門口的宿流崢,張了張嘴,一時之間不知道說什麼。忽想起什麼,她擔憂地往前邁了一大步,焦聲問:“發生什麼事情了嗎?有人欺負你嗎?”
宿流崢蹲下來撿棗。
“沒有。沒有人欺負哥哥。”
梅姑望著他,擰眉半晌,換上平靜慈愛的語氣:“許是知道你快歸家,你哥避開了吧。”
宿流崢的眼底浮現一抹幽暗戾氣,被濃密的眼睫遮著。
這個女人,不準他和哥哥見麵!
“不撿了。”梅姑將兒子拉起來,“趕了這麼久的路,累壞了。去休息吧。”
宿流崢木然被梅姑拉著進了屋。
待宿流崢睡著了,梅姑坐在床邊,守著兒子。這幾年,她拜遍了神佛。
梅姑所求不多,唯願——我兒平安順遂。
天亮了。
兒子似乎要醒過來,梅姑立刻抬眼望過去。她甚至不知道這次醒過來的會是清焉還是流崢。
兒子睜開眼睛的那一瞬間,梅姑就知道是誰了。
“母親怎麼在這裡?”宿清焉問。
梅姑神色慈柔:“剛進來,想喊你起來。今早要給吳夫子代課,怕你遲了。”
“我記著。母親莫要總是替我憂心。時辰還早,您再去小睡一會兒。”宿清焉給了母親一個寬慰的溫笑,坐起身來。
“好。”梅姑退了出去。
外麵,紅棗在地上躺了一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