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想吃這些。”雪憲忽然對它說,“我想吃水果了。”
幼龍好像想起了什麼。
它垂下頭,燦金色的眸子閃閃發光,伸出舌頭去舔舐雪憲的臉。
雪憲一下子就明白了它的意思,連退幾步,麵紅耳赤地說:“不是那種水果!不是你想的那種!”
“就是普通的水果,比如這麼大的、橢圓形的芒果、長長的香蕉,或者一串一串的這麼小顆的桂圓,它們都長在樹上。”
雪憲儘力比劃著形狀。
他也不在意龍聽不聽得懂,反正他也就是說說而已。
這冰天雪地的,哪裡去找水果這種奢侈品呢?
“人類不全都是吃肉類的,我們的飲食構成很豐富。尤其是聖殿,聖殿的飲食很有規律,每一餐都會提前安排好。我們很少吃肉類葷腥,一半都以蔬菜雜糧為主,水果是吃得最多的。”他回憶著每天的安排,“聖殿裡什麼都有,我們自己有田地和溫室,民眾們也會送來禮物。我最喜歡的就是芒果了。”
“不過,芒果要很溫暖的地方才會生長,比如我們上次去的那個雨林。我在那裡看到了芒果樹,但還不到它結果的季節。”
雪憲不愛發脾氣,在洞中話也不多,大多數時候都在發呆。
他難得一次性對龍說這麼多話,所以龍雖然不想聽到“雨林”兩字,還對他噴了一口熱氣,但還是低頭看著他。
“我猜那些壞龍都走了,如果你擔心會被襲擊的話,可以把我扔在那裡然後馬上離開。這樣的話,你就不用再每天都變著花樣去捕食。”雪憲趁熱打鐵,“如果能找到完好的水行艇,我能回去就更好了,肯定不會被餓死,因為我們人類的世界有很多很多水果。”
幼龍“嗚嗚”地低吼,也不知道能不能聽懂雪憲的暗示。
幾天相處下來,雪憲其實也不是非常想讓這頭幼龍回去雨林涉險。
雖然這頭幼龍抓走他很壞,但如果他讓它那麼做,那和讓一個幼童去戰區又有什麼區彆呢?
所以最後雪憲歎了口氣,說:“算了,你要是不願意就算啦,我遲早會想到彆的辦法的。”
幼龍注視著他,低吼也停止了。
它的眼神完全不帶任何人類情感,但卻很單純,雪憲現在對它已經沒那麼懼怕了。
“對了,你趴低一點可以嗎?”
雪憲往周圍看了看,攀上一塊大石頭,站在高處去看龍的背脊:“你這幾天對我這麼好,我就不和你計較了。你再趴低一點,讓我幫你看看傷口長得怎麼樣了,好不好?”
自從來到雪地溶洞雪憲都不怎麼理它,忽然用上了這種語氣,讓幼龍有些意外。
雪憲又問了一次“好不好”,它才沉沉地發出聲音,然後把頭遞到了雪憲麵前。
為什麼遞腦袋過來?
雪憲愣了愣。
隨即,雪憲反應過來,原來他在湖中高地安撫這條幼龍的時候,使用過好幾次“好不好”這三個字,語氣也和現在頗為相似,幼龍便對這三個字有了印象。
所以雪憲這麼問,它就以為雪憲要撫摸它的頭部了。
龍的思維還真是簡單。
銀龍布滿鱗片的頭顱就在雪憲眼前。
第一次這麼仔細觀察這頭幼龍,雪憲發現它的眼睛周圍也長了許多堅硬的骨刺,那些骨刺呈往後的趨勢,保護著那雙燦金色的眼睛。
不僅如此,它的鼻骨往上,乃至下頜線附近,再一直往顱頂至背部,都長著這樣的倒刺,越往上越是長得粗大尖銳。
大約是還未成年,幼龍臉上的骨刺都還不太明顯,因此之前雪憲都忽略了。
毫無疑問龍是長得很醜陋的。
眼前那些骨刺與鱗片都猙獰可怖,在地球的一些傳說裡,西方龍也往往與惡魔劃上等號。
幼龍似乎等得有些不耐煩,又往雪憲臉上噴了一口熱氣。
那鼻息中的腥味伴隨著幼龍身上獨有的草木氣息,形成了不那麼好聞,卻又不至於令人反感的味道。
雪憲怕它又用鼻息噴自己,趕緊用手撫摸上偌大的龍腦袋。
再一次觸摸到龍的感覺依舊讓雪憲有些顫抖。
他還是害怕,但是比之前的幾次要好上許多。
龍的鱗片冰冷,觸感有點像碰到外麵的冰涼的雪,涼得雪憲輕輕地縮了縮手,才試探著,再次把手放了上去。
雪憲的手從龍的鼻梁往上,一路撫摸到顱頂的尖角。
幼龍的眼皮合上又睜開,燦金色的眸子裡倒映著洞口的天光。
可能是被摸得太舒服了,幼龍竟然把頭又往前方送了送,吻部觸碰到雪憲的胸膛,力道有點重,害他往後退了退,抓住龍頭上的尖角才站穩。
那急不可耐的樣子和幼龍平時的模樣的反差太大,有點好笑。
雪憲沒忍住溢出一點笑聲。
他暫時忘記了心事,兩隻手都捧著龍冰涼的臉頰,再順著那些鱗片和骨刺撫摸。
龍舒服得閉上了眼睛,雙翼也好好地收起來,除了伸長脖子任他撫摸,全身都一動不動,顯得很溫馴。
雪憲不合時宜地地產生了一個古怪的念頭:這頭幼龍應該很孤獨吧。
否則怎麼會想要與人類為伴呢?
披著這身銀色的鱗片,成為龍族中的異類,就像身在棲息大陸的自己,不,是身在無窮星的自己,明明有很多人類同胞,卻是數億人中唯一來自地球最後的純淨血脈。
他和這頭幼龍不同,他有鮮花簇擁的聖壇,有高貴的聖殿,有不可替代的珍貴光環。
他們卻又何其相似。
“由卡格拉姆。”
仿佛來自遠古的語調,晦澀不明。
龍的意識再次傳入了雪憲腦中。
“是雪憲。”
雪憲緩緩開口說。
“不是由卡。”
龍睜開了眼睛。
“阿拉黑姆拉庫多,由卡。”
雪憲:“……”
他忽然想到一個可能,這頭幼龍該不會是把他當成父母之類的角色了?“由卡”會不會是爸爸的意思?
“我不是你的爸爸。”
“是雪憲!”雪憲望進那雙燦金色的瞳仁,正色告訴龍,“我的名字是雪憲,雪是我的姓氏,起源於我的母星,一個曆史悠久的東方國度。我的母星是一顆很古老的星球,文明璀璨,雖然已經凋零了,但是它還是存在於某片星空中。”
“我是人類,我來自海的對岸——棲息大陸,你有在天空中看過那塊陸地嗎?所有的人類都居住在那裡。我住在那塊陸地上一個叫主城的地方,那裡四季都開著雪白的倦鳥花。我有老師,有朋友,還有許許多多喜歡我的人。”
“我不屬於這裡。可是有一些不喜歡我的人,他們趁我睡著,迷暈了我,把我送到了你們的領地來。”
他被困在龍嶼這麼久,那些壞人肯定以為他們已經成功了吧。
幼龍聽著他的話,眼皮緩慢地合上又睜開,豎瞳裡映出雪憲的身影。
“由卡。”它的意識再次出現。
雪憲垂下了眼睫。
算了,對牛彈琴。
一會兒,他又褪去了悶悶不樂的神情,眼角微微彎起來,溫和地問:“你叫什麼名字呢?”
幼龍不會說話,當然也沒有名字。
雪憲撫摸它的吻部,用鬆快的語氣說:“你身上的鱗片顏色這麼淺,和白色差不多,又這麼堅硬,就像博物館裡古代騎士的白金鎧甲。”
那玻璃櫥窗內的白金鎧甲發著光。
它有個來自神話中的名字,是音譯,叫杜魯托,意思是戰無不勝的、善於隱匿的幽靈。
雪憲小時候發不好那個音,總是念做“篤篤多”。
“我叫你篤篤多好不好?”雪憲問。
“由卡。”
幼龍的意識道。
不知道是同意還是不同意。
屬於人類細嫩柔白的脖頸看上去真的很脆弱,連說話吐字時,都像會折斷一樣。
雪憲眉眼彎彎,第一次叫了龍。
“篤篤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