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少平說到底也是他爺爺輩的人,不防他如此說,一下子麵上就有些掛不住:“你被選為繼承人,完全是江隱天一意孤行。他竟是虎狼之輩,誰知道選定繼承人會不會另有陰謀?依我看,這事還需重長計議!”
此言一出,一些旁支的宗親也頗以為然,頓時聚賢廳響起嗡嗡議論之聲。
江家正爭吵不休的時候,薄野景行這邊卻分外寧靜。
江清流為她準備了三處住所,也早就定好時日何時搬離。這些日子以來,雖被江隱天訪得,其他門派倒確是未曾發覺。
齊大日夜守在這裡,苦蓮子難免有些不安。
這天夜裡,薄野景行還未睡下,突然外麵傳來腳步聲。齊大的腳步聲極重,江清流的腳步聲卻很穩。他推門進來之時,薄野景行也不意外:“江家事務如何了?”
江清流如今要避自家人耳目,出來一趟不容易。這次過來,也隻是帶了兩個穩婆。穩婆是從遠處請來的,也不知道伺服的是誰。
江清流隻吩咐二人小心照料,遂又要離開。
薄野景行問了一句:“小娃娃,江家想必已成亂麻,想不到你還顧念著老夫。”
江清流長身玉立:“不必言謝,待孩兒出生之後,你我之間,早晚有一場生死之戰。”
薄野景行擺手:“老夫吃苦受累是懷的誰的孩兒?自然不必言謝。不過江家那些老狗鬨騰,不過因為他們以為還有所指望。若是你掐滅了這指望,他們自會安份。”
江清流走出房間,隨手關門:“我身為家主,自會處理家事。不用你來教導。”
“嘖,”薄野景行示意旁邊的穩婆過來,“估計產期何時?”
穩婆仔細查看了她的情況,又細問了懷孕的日子,最後探手撫摸腹部:“回夫人,再有大約五六日功夫了。”
江清流變了。
江家上下幾乎都感覺到了這種變化。
他比之前更強硬,卻也更冷靜了。
江隱天的屍身,並未如何安葬。隻用草席一卷,草草掩埋。七日之祭時,江家自然無人前往。江清流於自己居室供無字靈位一座,周氏過來的時候,順便也上了一柱香。
“自他去世之後,宗族長老俱都各自打著小算盤。你雖從小被選為繼承人,但論恩威,畢竟不如他。”周氏說了兩句話,已經氣力儘失,在旁邊的椅子上坐下,“清流,我也是行將就木之人了,苟活至今,也隻是不願他一腔苦心,付諸東流罷了。”
江清流冷笑:“他是一腔苦心,從三十二年前殺害我爺爺時便步步為營。”
周氏閉上眼睛,深吸一口氣:“你還是怨著他,清流,他或許不是一個好人,但這些年勞心勞力,卻從未敢半分有負於江家。”
江清流揮手:“我累了,太奶奶且回吧。”
說罷,叫了周氏候在門外的侍女。兩個侍女扶著周氏離開,江清流的侍劍童子催雪這才跑了進來:“莊主,你離家多日,可想死催雪了。”
孩童稚嫩,天真爛漫的情況總算讓人心頭微舒。江清流望向麵前靈位,半晌拈清香一柱:“你未說的話,我都懂得。你太累了,歇下吧。”
春光初至時分,月如銀鉤。
春堂暖帳,有人正在酣睡,突然驚身坐起,右手已握刀在手:“誰?”
來人在他榻前的圓桌旁坐下來:“我。”
帳中人這才放鬆下來:“表哥,你怎麼來了?!”
帳中人是江清然,他是江清流表弟。二人雖是表兄弟,但少時江清流閉關十五年不見外客,連他也是未曾見過的。是以關係並不親厚。
後來江清流承繼莊主之位,待他們雖名為兄長,其實已是家主之尊。更不若其他友人自在。對於大半夜出現在自己臥房的表哥,江清然顯然十分意外:“表哥深夜前來,所為何事?”
江清流開門見山:“少平長老有意推選你為江家族長,你可知道?”
江清然被這突如其來的問題弄得一頭霧水:“他……從未跟我提過。而且族長一位,不是多年前就已定下了麼?”
江清流不理會他的問題:“你有意出任否?”
江清然連連擺手:“表哥,我的實力我自己清楚,斷不是主理江家的料。我素來無爭,你是知道的。”
江清流點頭,這位表弟的性子,他多少知道一些。他是閒人,不喜歡理事。他麵色嚴肅:“目前江家,除我之外,另有資格承繼家業的,隻剩下你與清語。隻要你們在,你們的宗親就會存此異心。你二人宗係盤根交錯,人丁興旺,若存此心,江家必然四分五裂。”
江清然有些懂了:“表哥的意思……你是來殺我的?”
江清流站在月光難及的陰影裡,聲音如這疏桐月影:“若我的確心懷殺意而來,你當如何?”
江清然有些緊張地握緊手中劍柄,片刻又鬆開:“我……定非兄長對手。”
江清流身如鐵石:“你我雖非同胞兄弟,卻也是一脈同宗,我雖有心,又豈能行此同室操戈之事。”
江清然鬆了一口氣:“兄長前來,是否已有應對之策?”
江清流點頭:“兩日後,長老們會調回江清語,共商此事。我要你私下見他一麵。”他湊過去,壓低了聲音。江清然聽完之後,麵色微變:“清語為人素有大誌,愚弟隻怕是勸他不動。”
江清流神色淡漠:“若不奏效,你便以一言相告。”江清然看過來,江清流神色冰冷,“吾有薄野景行相助,殺他何須用刀?”
江清然神色微凜,江清流已然轉身離開。養了這老賊這麼久,總算也用上了一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