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全本完) 你先把兔子還我……(1 / 2)

胭脂債 一度君華 10440 字 7個月前

江清流火速發出盟主令,將另外四大門派的掌門也都聚到了一起。百裡天雄仍然橫眉怒目相對,難忘喪子之痛。倒是另外三大門派的掌門這時候都不說話。薄野景行開門見山:“放出你們手上寒音穀的人。”

百裡天雄先悻悻地開口:“你以為你是誰?武林門派幾時都要聽你使喚了?”

薄野景行這才緩緩道:“每放一個,老夫給你們門派一個新秀弟子單挑老夫的機會。老夫允諾,敗而不殺。”

幾個人都怔住了。

新秀弟子,哪怕是出身名門,博得諸人叫一聲少俠,也大多都是有名無實的。江湖上的人即使仰其門楣,也不會真心敬重。而這些徒有虛名的少俠,要如何成長為名符其實的大俠,從而獨擋一麵,最後掌管門派、統領同門?

他們需要乾無數轟轟烈烈、足以為眾人稱道之事。可現在,機會就放在眼前。

單挑薄野景行。

三十幾年前,雁蕩山上的決戰,死傷武林英傑無數。就為了捕她一人。而今可以有一個單挑她的機會,而且是敗而不殺。

百裡天雄都有些心動了——百裡辭楚死後,七宿劍派後繼無人,他千辛萬苦培養的新秀,如今還未長成。

一陣沉默,薄野景行起身:“敗而不殺,並且不讓他們輸得太難看。從此寒音穀之事,永不提及。”

除了江清流,剩下的四位掌門垂眸,終於問出:“日期定於何時?”

六月初六,五大名門新秀弟子挑戰薄野景行。

因薄野景行體力不佳,五大門派為公平起見,約定每日兩場,共計十名弟子參與。在這之前,薄野景行當然要看過他們手中所囚之人。寒音公子時年已近八旬,雖然蓬頭垢麵,精神卻尚可。見到薄野景行,他唇角還露了一個笑:“你還在啊。”

薄野景行有很多話要問他,他卻擺擺手,隨即接住了撲進懷裡的梵素素:“唉,你們都是年過花甲的人了,白雲蒼狗,真是毫不留情。”

十八名寒音穀的被囚弟子,如今僅餘十人了。而昔日琴蕭雙絕的寒音公子,亦已垂垂老矣。

五大門派隻是讓薄野景行辨認身份,不會讓幾人久處。薄野景行也未多說。

六月初六那一天,天氣晴朗。

聽聞五大門派挑戰薄野景行,武林人士紛紛趕至,其場麵之熱鬨,竟不下武林大會。薄野景行身穿紅色繡金錢的長袍,倒像是個過生辰的壽星一樣。第一位迎戰的弟子,是鬆鶴派的新秀弟子典洋。

為了此次挑戰,五大門派特彆修築了高台。五大門派長老分列三麵,下麵則是觀戰的武林人士。為了擴大影響,自然是人越多越好。而大家還是有所警惕,最先上陣的是最不起眼的鬆鶴派。他們門派便以煉丹著稱,衛梟為了煉製仙丹以求長生,將寒音穀的人分給他們一個,倒也不奇怪。

但他們的弟子,武力也最弱。

其他門派心裡也有些忐忑——如果鬆鶴派的弟子輸得太難看,自己就沒有必要自取其辱了。

典洋自然是最不安的,這時候站在台上,倒顯得十分局促。薄野景行離座,翩然落於台上。典洋不由就後退了半步,薄野景行卻已經出招,她初出手,是意帶試探。典洋本就有些放不開,薄野景行嘿嘿一笑:“娃娃怕什麼?”

典洋登時就有些發怒了:“誰怕了?”

薄野景行連連安撫:“莫怕莫怕,你太師父還曾在老夫手上一敗,跪求老夫饒命呢。你敗也不可恥。隻說明你們鬆鶴派仍如往昔罷了,也算是可喜可賀。”

典洋最是敬重自己的太師父,聞此一言,簡直是怒發衝冠,瞬間暴起,招式也完全放開。薄野景行也隨之加快攻擊速度,台上隻見一紅一青兩道身影騰挪閃避,典洋起初是怒向膽邊生,後來卻漸漸覺得自己如同一個舞者。

是的,一個被頂級舞師帶起節奏的舞者,他跟著麵前這個人的腳步翩然起舞,招式漸漸流暢自如。旁人看去,隻覺得雙方招式皆柔美異常,而本來在諸人印象中不堪一擊的典洋,竟然也是進退有度、攻守兼備。

薄野景行儘量讓他發揮出自己的優勢,他武藝其實非常純熟,隻是招式速度跟不上。於是她有意放慢速度,以技巧應對。如果真以速度相對,隻怕五大門派立刻就要甩袖子走人了。

典洋不覺得,看客也不覺得。這一場比武足足耗時一個時辰,最終典洋自然是落敗了。但是敗得也漂亮,雖敗猶榮,絕非諸人想象中的灰頭土臉。

鬆鶴派本來是個煉丹的門派,幾時出了這般少年高手?

台上諸人都議論紛紛,鬆鶴派的掌門杜雲魄這時候站起身來,衝台下諸人拱手:“鬆鶴派第八代弟子典洋學藝不精,大意落敗,惹各位見笑了。”

台下諸人哪敢怠慢,紛紛鼓掌。而典洋也因此博了個翔雲鶴的美名。

其他三大門派的掌門總算是將心放回了肚子裡,但私下裡也都震驚於此人的武藝修為。三十幾年之後,薄野景行一出,依然鋒芒驚天。

一戰挑戰結束,薄野景行先去歇息,鬆鶴派也送來了被關押的寒音穀弟子慕師雨。他是薄野景行的師弟,然三十餘載的幽囚,也已老得不成樣子。江清流讓人為他梳洗更衣,薄野景行這時候住在沉碧山莊,師兄弟二人死裡逃生之生再相見,倒是把臂敘了大半天的舊話。

江清流自然不會打擾二人,他去了周氏的院子。當時周氏已經身染重病,臥床不起。江清流跪在她的床前,她眼睛都沒睜,隻是問了一句:“薄野景行還活著?”

江清流垂首:“嗯。”

她點點頭,便再沒有說話。

江清流一直守到她睡著,這才出門,去看江梅魂。江梅魂如今已有一歲零兩個月,正是呀呀學語之時。會叫爹爹,會叫老祖宗,隻是叫不明,老是叫成老堵東。

周氏隻有在看見他的時候,臉上才會有一絲笑顏。江清流抱著他出來曬太陽,他會自己走路,老是在這上爬來爬去。侍女們會在院中用玉席為他鋪出一大塊空地,讓他自己玩耍。薄野景行與師弟說完話,出來便見到在地上爬來爬去的他。江清流站在一邊,偶然間兩人四目相對,都是微微一笑。

風過紫竹,讓人有種歲月靜好的錯覺。

下午的一戰,對上少林的方慧禪師。也是年輕一輩中的佼佼者。薄野景行同樣打得很漂亮,少林以外家功夫見長,方覺的招式則以霸道剛猛為主。她以硬對硬,每一次交手都淩厲霸道,倒是足以讓看客過足眼癮。

然而這樣的打鬥最是消耗體力,江清流高居盟主主位之上,麵目沉靜,眸色卻幽暗。而薄野景行雖然汗濕重衫,卻仍然堅持了下來。最後收招之時雖然將方覺打翻在地,卻也後退了兩步方才站穩身形。

台下一眾人拍手叫好,江清流站起身,夕陽為擂台中央的人打下一道迷離的光影。她整個人似乎都溺於霞光裡。

夜間,水鬼蕉過來替薄野景行推拿活血,薄野景行躺在美人榻上,不消片刻已是沉沉入睡。江清流過來了一次,少林踐約送來了另一名寒音穀弟子。薄野景行卻再無精力去見。這樣的戰鬥,遠遠比真正擊殺一個人更費力。

一共十場挑戰,寒音穀的弟子一個一個被送回。薄野景行近日便是連梵素素也不見了,隻有苦蓮子和水鬼蕉會經常守在她身邊,端湯送藥,仔細服侍。邱故新、葉汀蘭,故人一個一個被放了回來。

待聚到一起時,落淚傷懷者有之,感慨喟歎著有之。知道薄野景行近日要集中精神應戰五大門派的弟子,他們並沒有前去探望。而薄野景行也如他們所期望的那樣,一個一個地擊敗這些新秀弟子。

不但擊敗,更是讓每一個對手都充分發揮了長處,敗得光鮮漂亮。七宿劍派的出戰弟子叫百裡流香,與薄野景行交戰之後,曾感慨“曾經恃才傲天下”,此戰之後,“方知竟不識文章”。

最後一日之戰,薄野景行成功迎回了寒音公子薄野非凡。幾日不曾見客的她親自為薄野景凡梳洗,那一頭曾經如墨的青絲,如今已經花白,乾枯打結,極難梳理。

薄野非凡在銅鏡前端坐,身上換上了嶄新的衣袍。麵容雖然溝壑密布,卻顯得非常慈祥:“想不到還有能再見的一天。”

薄野景行身後,他的十名弟子紛紛下跪。他搖搖頭:“起來吧,都活著就好。如今想來,當年江湖行,真是少年輕狂。如今看著大家都老了,倒覺得可笑起來。”

薄野景行仔細為他將長發梳開,薄野非凡又問:“人都是你救出來的,接下來想必也有所打算了吧?”

薄野景行點頭:“我會讓人送你們去塞外,辛月歌已置下一處地方,有他照料,定然無憂。”

薄野非凡點點頭,梵素素終於開口:“大師兄,你呢?”

薄野景行摸摸她的頭:“師兄還有一事未完,你們先去,我隨後就到。”

待諸弟子都退下,薄野景行將薄野非凡扶到床邊:“師父,如今弟子也是古來稀的高齡了,當年來龍去脈,你總該也告訴我一些。我為何不老,為何突然之間變成了女兒身?”

薄野非凡拍拍她的手,閉目沉思了一陣,終於開口:“師父說了,你彆失望。當年寒音穀,其實就是隸屬自在上師。五曜心經,是源自五大門派的內功心法,經為師加以改良,正好對應人體的金木水火土五行。但是五部心經因彼此相生相克,無法在同一人體內共存。自在上師一直想要煉製仙丹以求長生,為師當年效忠於他,自然也為此事奔走。後來,為師就遇見了你,根骨清奇,是個練武的奇材。”

提起當年舊事,他似乎又看到了那個呀呀學語的嬰兒:“為師將你帶回寒音穀,授以辰星心經。想不到辰星心經太過剛烈,竟然掩蓋了你女兒身的本象,讓你越來越形似男兒。師父原想著男兒也不差,也未再言說。後來,你師叔師伯為了急於求成,發現若服食對應心經修習者的心臟便可同時修習五部心經而不至走火入魔。我得知真相之後,當然極力反對,然他們卻私下挖取同門心臟,我盛怒之下,將他們逐出師門。想不到他們向自在上師密報了此事。其實師父當時對於融合五部心經之法已有眉目,為師在西域發現一枚奇珠,可以綜合體內陰陽二氣。”

當年舊事他娓娓道來,似乎如昨日:“可惜這枚奇珠甚為稀少,師父就想著,穀裡幾個弟子雖天資尚可,卻都無甚大材,於是就用你先試試吧。”

薄野景行頓時滿臉黑線:“你可真是我恩師。”

薄野非凡揮揮手:“不要在意這些細節。反正就是將珠子喂你服下之後吧,自在上師開始有所動作。我知道情況不妙,原想將你逐出師門,帶素素遠走。但是誰知道你當時執掌寒音穀已經太久,我……逐不動你了。”

薄野景行扶他躺下,突然問了一句:“其實當初,你若把我獻給衛梟,當可自保無虞。”

薄野非凡搖搖頭:“可是若送你過去,依自在之為人,必然挖心取出五曜神珠。到底……也都是我的孩子。”

薄野景行沒有再說話,隻替他掖好被角。他是真的老了,他守著五曜神珠的秘密被幽囚三十幾年,沒有吐出一個字。隻是因為這輕撈淡寫地一句話。

第二天,江清流正式向薄野景行約戰,這一次約戰全不似先前十名弟子,這是一場生死戰。

所有的江湖人士都沒有離開,就是為了等著這曠世對決。薄野景行豎起兩根手指,下麵的人頓時議論紛紛,她卻隻是笑笑,隨即離場。當天晚上,江清漢自然親自去找她:“什麼意思?”

薄野景行這才慢條斯理地道:“要老夫應戰,有兩個條件。第一,你派人送我師父等人前往驚雲山,交給辛月歌。第二,寒音穀舊址之上,少桑當年曾立功德碑,下麵埋葬著我寒音穀無數同門之遺骨。如果你準我將其遷出另葬,則老夫應你之戰,給你個機會為先人複仇。”

江清流沉吟:“你師父等人,我可派人送出。但是功德碑乃武林同道一同樹立,豈可說拆就拆?”

薄野景行聳肩:“那你就彆想報仇了!讓周氏活活氣死算了。”

“你……”江清流深吸一口氣:“我可以帶你前往寒音穀,你自己遷出同門遺骨。誰若阻攔,我可不管。”

薄野景行立刻跳將起來:“一言為定!”

次日,薄野景行前往寒音穀舊址,薄野非凡等人自然一並同去。薄野景行雇了幾個人,倒也沒推寒音穀的功德碑,隻是命人挖出碑下遺骨。夏風撫過山穀,山花爛漫。風動塵香,如同亡靈在看。

待表麵的硬土被挖開,薄野景行示意工人退開,自己上前,以手輕輕撥開泥石。江清流上前:“這是做甚?”

薄野景行細致地將裡麵的遺骨取出:“鐵器鋒利,不忍其損毀先人遺骸,我自己動手吧。”身邊葉汀蘭等人也紛紛上前幫忙,功德碑下埋葬著寒音穀近三百口人。三百副遺骸,諸人足足撿拾了三天。

三日之後,薄野景行將其一把火焚成灰,拋灑入江。

江清流與薄野景行的一戰,震動武林。此次觀戰人數之多,各門各派幾乎傾巢而至。地點就在寒音穀舊址,江清流選這個地方,原本是不希望太多人圍觀。然而越是偏僻,越有人不懼山高水險。

那一天,兩個人一齊走出沉碧山莊,薄野景行一身紅衣如火,江清流一身雪衣羽白。在後門,齊大已經備好馬車,薄野非凡等人隻是出來露個麵,立刻就會被送走。

江清流知道薄野景行這是怕其他門派反悔,在自己與她這一最搶眼的對決之戰時,將同門送離。待其他門派回過神來,已是無從追擊。他自然同意,目前寒音穀的人在或不在,已經完會不會對江家有任何威脅。

看似送彆的人,其實才是離開的人。薄野景行轉頭看向送自己出門的薄野非凡:“孩子們也跟你一起,照看著些。”

薄野非凡點頭,如此短暫的相聚,大家卻又要離開了。一邊的梵素素自上次之後,一直不怎麼跟薄野景行說話,這時候終於也紅了眼睛:“你早些回來。”

薄野景行點點頭,她眼淚終於溢出了眼眶:“邊塞之外,素素掃雪溫酒以待。”

薄野景行摸摸她的頭:“去吧,邊塞苦寒,照顧好師父。”

諸人退回沉碧山莊,薄野景行一直站在門口,等到眼前身影再也不見,方道:“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