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成冷冷道:“一炷香便一炷香!”
他性子上來,索性讓手下到對麵店裡搬了些酒菜出來,坐在街前開懷大嚼,隻是見少年端然正坐,神色悠閒,半分慌張也沒有,便覺得自家心中少些底氣,暗自道:“不過是個毛頭小子,怕他作甚?”
他雖如是想,也故作張狂,心下卻總覺不安,恨不得那案上的一炷香立刻燒完,有心想毀約,但那少年雖眉目低垂自顧自品茶,隻間或瞟他幾眼,石成卻覺那幾眼頗有威勢,想發作的膽子登時便小了下去。他自己心中也納悶,不過是個毛孩子罷了,細皮嫩肉的好打發模樣,怎麼就似見了舅舅般脊背發寒呢?
香雖是眼見著一點一點下去,石成心中卻越來越後悔了。
好容易熬到香上隻剩一點火星,石成再也按捺不住,冷笑起身道:“如今這一炷香也完了,你那卦驗在哪裡?”
少年微笑不語,隻瞥著那點半明半暗的火星不做聲。石成隻當這人怕了,又見自己無事,上了膽氣,倒把個懼字丟到九霄雲外去了。他定定神,見少年雖眉宇之間稚氣未脫,卻生得乾淨秀美,一時色字上頭,上前拉扯道:“爺爺原是打算隻要你三錢銀子,可如今若還那麼便宜,豈不是白等了這一炷香的時候?看你這相貌,也夠做個兔爺了——”
一語未了,遠遠聽得鑼響,幾行隨從舉著回避牌簇擁著幾個人過來。為首的方麵大耳,體態豐肥,正是石成的舅舅嘉州布政使劉存,卻正滿麵賠笑地同一個年青男子搭話。男子不過二十來歲年紀,錦袍玉帶,眉目清俊溫和,也是一派笑容。
石成皺皺眉,指著少年低聲吩咐:“看緊了,莫讓他跑了!”
幾個人圍攏過來,少年也不躲,反而站定了任他人擋著,又取下椅背上掛著的卷簷氈帽罩在頭上。
劉存和青年正在閒談,兩個人見這裡人多,都隨意掃了一眼,隻這一眼,兩人卻都臉色大變。
劉存搶先喝道:“孽障!還不過來給王相見禮!”
石成心中一震,方知道這年青人便是楚王相林綺,忙規規矩矩上前行禮。林綺瞧了他一眼,淡淡道:“你是石成?既是官宦子弟,便應知禮,如何在街上喧嘩?”
劉存忙道:“大人說得是。”說罷轉了臉對石成喝道,“還不快走!”
石成暗自跺腳,知道今天和這少年帳是算不成了,給手下使了個眼色,方要走人,忽聽身後有人冷冷道:“這麼便宜?那我豈不是白等了這一個時辰?”
石成扭頭看時,那少年已抬手摘了氈帽,正似笑非笑盯著他看。他隻以為少年見了林綺要放刁告狀,心裡一驚,方要搶先開口,林綺卻喝道:“縱兒!你也到街上來胡鬨?!”
林綺聲音並不高,在石成聽來,卻似打了個響雷一般,兩腿一軟,已是癱在地上。林綺是先晉王林衡長子,晉王早逝,他自幼在楚王府長大,隻是尚未襲爵——齊律,凡襲王爵者,須在他王封地為王相三年,以示可統禦臣民——如今可以讓他稱上一聲“縱兒”的,除了楚王第七子林縱以外,還有何人?
“不過是玩玩罷了,”林縱笑道,“說到胡鬨,劉大人,這幾個小子倒是要好好管教管教罷?”
劉存麵目蒼白,強自撐著行禮:“殿下說得是。下官這就把他們帶回去嚴加管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