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早林縱便退了燒,又歇了一日,便啟程向京城來。她一路上依舊是遊山玩水,卻總有件心事掛在心上——那一夜,到底是夢還是真真切切有過?一則當時林縱發著燒人不甚清醒,二則藥裡有安神的藥材,她又半帶睡意朦朦朧朧,之後清醒過來,再怎麼回想也隱隱約約記不真切,她隻怕自己失口,每每試探,但見嫣然待她依舊是柔順裡透出矜持,一如往常,便想著必定是燒過了頭作了個好夢,也把此事漸漸放下了。
這一日到了朝天驛,小如方扶嫣然下車,突聞一聲朗笑,一個麵目輪廓深邃的少年從門房踱出來,錦袍金帶,腰垂五龍金牌,顯是未授爵的近親宗室,對著林縱哈哈大笑:“你這一路倒是玩得痛快!虧我一路從涇州趕來,在這裡足足等了半個月!”
“三哥和大哥一道來了?” 林縱甚是驚喜,回身挽了嫣然,便要一同見禮。
“縱兒如今成了世子又當了王相,怎麼倒變得和大哥一樣繁文縟節起來?”林緒搖手止住,對嫣然笑道,“今天楚主事和柳侍衛來傳旨,現也正在這驛館裡,你們兄妹今天可以好好敘敘舊了。”
林縱略一怔,方明白這楚主事應是嫣然的長兄,現任戶部主事兼織造局采辦的楚承業。朝天驛並不大,沿著青石路隻轉過兩道回廊,便是上房。房門口此刻站著幾個人,林綺柳傾斛周德威等自不必說,另有一個二十七八歲四品服色的青年男子,林縱見他眉目和嫣然有三分相似,隻是臉上笑意盈然,氣度平和,沒有嫣然那份清冷,料定是楚承業,不等幾人上前行禮,搶先幾步上前,對著林綺笑盈盈道:“大哥好長日子不見——我一路上人困馬乏,大哥疼我,必定免了禮數。”說著也不待他答應,徑自轉臉對旁邊二人道,“你們也一樣,今天隻敘舊,不行那些虛文。”
林綺素來縱容林縱,聞言隻微微一笑,毫不在意。楚承業卻有些猶豫,聽林緒道:“難不成楚大人要縱兒給你這妻兄行家禮?”他含笑略一拱手,也就不再推辭,隻柳傾斛在一旁聽得“妻兄”二字,眉頭便不覺一皺。
幾人入房,不過說些遠路辛苦的話頭。林縱怕嫣然兄妹在此敘話不便,方要開口,柳傾斛起身道:“下官還要回去複旨,等進了京再叨擾晉王爺。”
林綺微微一笑:“本王自當掃榻以待,隻怕年底二位大人貴人事忙,沒空閒來舍下一聚。”
房裡人俱笑了,二人便起身告辭。林縱見小如林安把大氅捧來,伸手取了先替嫣然披上,她猛然間覺得背後一道目光冷冷射過來,心知必是柳傾斛,仗著她比嫣然略高些,故意先把嫣然擋了個嚴實,細細替她理好帶子才放手,轉身見柳傾斛咬著牙上了馬,狠狠一鞭,馬去如飛,林縱大笑,顧不得嫣然一臉哭笑不得,扯著她便進了驛館。
次日天方蒙蒙亮,林縱便起了身,梳洗已畢換了朝服,攜嫣然給林綺林緒請了安,一起帶著從官侍衛,從東正門入京,沿天街進宮覲見。
前幾次都是林綺林緒代楚王朝覲,對京城繁華早已不以為意,隻有林縱覺得處處透著陌生新鮮,在馬上留神細瞧。一行人到了禁門下馬碑前,開路侍衛馬方停住,潘智和己帶著小內侍迎了出來,宣道:“皇上口諭,請諸位宗室先到清和殿上行家禮。”
林縱隨著林綺沿著青磚路向西北行去,見嫣然和幾個宗室家眷一起,也由內官領著向坤寧宮去,想起頭天晚上她不曾給自己好臉色的事來,心裡有些不安,嫣然卻突然回頭,向林縱婉然一笑,指指自己腰上,便隨人群而去。
林縱心中一動,把腰間九龍金牌拿起借著路邊長明燈細細打量,方發覺金絲穗子上,不知何時被人小小打了個如意結,心中一喜,又是一軟,握著那金牌,隻覺這陰冷陌生的禁宮,轉眼間竟也是天高地闊了。
時近卯時,京內的宗室們早已候在清和殿裡,林綺一一向林縱介紹,正私下寒暄,忽聞爆竹聲響由遠及近,接著一個內官聲氣朗朗宣道:“皇上駕到!”
林縱和眾人一起跪候,不多時,耳邊一陣朝靴輕響,數人一同入殿,一聲輕嗽後,內官又唱道:“諸位宗親免禮!”
她隨著眾人站起,看著眾人按著名分一個一個上前給林禦行禮,禮數和昔年無異,回想舊時林禦模樣卻早已模糊不清,因殿上行的是家禮,不甚嚴謹,便偷眼打量。隻見禦座上坐定的男子麵目清矍,三綹胡須,和自己父親有七分象,隻是氣度溫文,也更蒼老些,微微笑著俯視殿內眾生,神色極是可親。他身邊立著個年紀和林緒相仿的少年,服色與林縱相似,隻身上龍紋是二行二正。林縱見他文弱清秀,舉止恭謹,想起林緒說的“隻會讀書的呆頭鵝”來,心裡暗暗一笑。
她正想得漫無邊際,見林緒已禮畢歸列,定定神出列,上前叩首道:“楚王世子林縱,參見皇伯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