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裡天黑得早,才申時末鎮裡各處燈火便都亮了起來,襯得一天一地裡的散瓊碎玉分外乾淨。林安立在店門口,卻無心看眼前景致,隻急得跺腳歎氣。
林縱自寺裡回來便神思不定坐立不安,勉強在房裡呆了一刻,便點了幾個侍衛出門散心,她生性好動,這樣舉動並不足為奇,但卻竟掌燈卻還不曾回來。林安想起晌午林縱在梅林裡麵色慘白的光景,更是擔心,每隔一刻,便到門口張望。正急切間,忽聽鎮西一陣馬蹄疾響,林縱已沿路疾馳回來,轉瞬間到了店門口。她隨手把韁繩扔給夥計,對林安笑道:“凍得蘿卜似的,怎麼不回房暖著?”
林安聽林縱語氣比先前清朗許多,心裡亦喜道:“七爺如今神清氣爽,莫不是遇到了什麼好事?”
林縱大笑,把大氅扔給他,徑自入房。林安把大氅接在手裡,觸手一片濕涼,細細一摸竟覺這大氅內外濕透,心中大驚,方要進門,小如已提著大銅壺出來:“七爺今天跑馬出了一身汗,還不快去張羅熱水?”她見林安接壺要走,卻又扯住低聲叮囑,“七爺衣裳都濕了,還沾著雪泥,你去問問隨行的那幾個,不是出了什麼事瞞下了不說罷?”
林安心中更驚,悄悄拉了侍衛們詢問,才知道林縱今天不慎落馬,但除了手上一點擦傷外,並無大礙。
他知道林縱素來不耐煩旁人噓寒問暖,卻又不敢掉以輕心,正在西廂房裡細思說辭,小如忽然挑簾而入,麵上竟也帶了驚色:“林安,快去尋個大夫來!”
鎮不大,藥鋪也隻有兩家,若治跌打損傷,春和堂王春和手法甚好,若論內外雜症,便屬濟人堂張澹。林安一時心急,叫上幾個人,死拉活拽,頃刻把二人都硬請了來。待回稟了嫣然方知道,林縱隻略有些發燒,彆無大礙。
“不過是外感風寒,開兩副川芎茶調散,今夜發發汗便好。” 張澹替林縱診過脈息,開了方子,遞給林安,便收拾藥箱起身,拿了診金出門,才擦去頭上的冷汗,暗道開醫館幾十年,竟遇到這般異事——那對少年少女身份貴重,又彼此夫妻相稱,可那個氣度非凡的少年,不想竟是個女子!
“不過是不當心著了涼罷了,哪用著急?” 林縱躺在榻上,見嫣然麵上嗔色未消,待張澹出門,便賠笑解釋。
嫣然卻並不理睬,待小如把藥端來,扶林縱起身進過藥,親手取夾被把她蓋個嚴實,又取過傷藥,細細替林縱清理右掌傷口。她動作極輕,林縱隻覺些微刺痛,看嫣然神色仍然肅然,知道她惱得狠了,便也不再開口,徑自閉目養神。
突然臉上一陣微癢,林縱睜開眼睛,卻是手上還有幾根木刺,嫣然正垂頭小心挑著,幾縷發絲垂下來,拂過自己臉頰。她心中微動,盤算著是猛地扯一把,還是輕輕撫一下,轉念卻又覺得什麼也不合適,想來想去,最終也不過化作了腹中暗暗一聲長歎。
嫣然把林縱傷口包紮好,見她神色朦朧漸欲睡去,方欲起身,忽覺身上一緊,竟是林縱左手不知什麼時候扯住了她的衣角。她正要小心抽身,林縱卻低低喚了一聲“嫣然”,這一聲語氣,與白日梅林裡一般柔軟,隻因她如今病弱,更顯出三分可憐。
嫣然心裡一痛,反手握住林縱的手,心裡一片酸澀,竟沒個著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