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縱見嫣然去得遠了,方才後退一步,倚在一株梅花上,捫胸喘息。
她隻覺心裡痛到了極處,也冷到了極處,以前讀史的時候,隻覺一笑傾國這故事極是可笑,可如今才知道,原來若是當真入了心,便是萬種計謀,千種智慧,也使不出來,便是再傻,再癡,再狂,再驚世駭俗,種種瘋狂,也隻不過是想把一顆心送出去,盼望把對方一顆心換過來。
但如今她竟是把一顆心送出去,也不過落得一場空空——她身為王族,位分尊崇,手握權勢仍是步步驚心,若當真棄了富貴,隻怕不等歸隱山林,便是個棄屍荒野的下場。天下之大,她隻遇到這麼一個隻羨神仙不羨鴛鴦不慕富貴不懼權勢的楚嫣然,可她想要上天入地抓在手裡捆在身邊的,恰恰也隻是這一個楚嫣然。
她正喘息著,方覺心上好些,林安垂頭喪氣地過來,見林縱臉色青白,嚇得把和小如鬥氣的事丟了個乾淨,幾步搶上來慌道:“七爺!”
林縱從他手裡接過大氅披在身上,隻道:“不過是有些累了,彆聲張——該回去了?”
“是。主子也抽了一簽,那知客僧說是個好簽——”林安一眼瞥見林縱眉頭輕蹙似有倦意,便不再說,默默引著她出了寺門。
林縱被他這一鬨,心裡痛楚倒是緩了下來,隻一片軟軟涼涼,身邊萬物竟都似失了顏色,她勉強定了神應付著,也沒出什麼差錯,隻嫣然被小如扶著上車時,她心裡忽然想起林安那句“好簽”,手底一軟,搖晃一下,竟險些落下馬去。
才過午時山上遊人便散儘了,知客僧關閉寺門,剛要放門閂,忽聽一陣馬蹄清響,在寺門停住,接著便有人使勁砸門。他開了門一看,竟是晌午裡來過的那個折了梅花的少年,身邊跟著幾個勁衣佩劍的隨從,方合掌說了一句:“施主要進香明日請早,今天——”
少年一臉漠然,也不理會,淡淡打斷他:“我隻來求支簽便走。”
他方要再說,旁邊隨從遞了張銀票過來,低聲道:“若你作不得主,便請你們方丈來。”知客僧一見銀票上明晃晃“五十”的字樣,驚得倒吸了一口氣,忙忙跑上大雄寶殿,正向方丈靜休稟報,那少年己經不稟自入,到了殿門口。
靜休微微一笑:“既然來了便是有緣,施主這邊請。”
此時方要開午課,滿寺僧人按輩分齊齊坐在殿內,少年卻視若無物,昂然而入,仿佛進得不是莊嚴佛堂,而是自家庭院一般。靜休親手遞過香來,少年伸手接過,卻不下跪,隻持香當胸隨便一揖,旁邊隨從便把香接過插在香爐裡,少年後退一步,打量佛像寶幔,也不開口。
知客僧在旁邊候著,見少年眉頭緊蹙,麵帶憂色,上前道:“施主既是求簽,不知想問何事?”
少年凝目看著佛像,也不理他,半晌方一聲苦笑,對著案上佛祖道:“你若有靈便知道,我不求什麼良緣美眷,白頭偕老,隻要那人一身一心。若我當真福薄,也隻托你一件事,你隻要便讓我忘了那人,冷了這心,讓我此生再不沾紅塵情愛,也就感恩不儘了。”說著上前,從簽筒裡擎出支簽來,丟給知客僧道,“簽文在何處?”
滿堂僧人聽了這話都是一驚,隻是法地尊嚴不得開口,但有些修行淺些的,驚怒之色便帶了出來。知客僧往常也見過不少癡男怨女,論癡狂也有人比得上這少年,隻是此人氣度非凡,講出話來斬釘截鐵,竟似板上釘釘再無更改,他聽了心底不知怎麼一陣寒意,抖著手好容易對出簽文,瞟了一眼,卻仿佛不似上簽,隻怕得罪了人不好收場,正在猶豫,靜休不慌不忙踱了過來,接過木簽,含笑遞給少年。
少年看了一眼,臉色突然一變,又細細看了一刻,反手把簽握在掌中,便不言語。
知客僧見他不曾怪罪,方鬆了一口氣,突然聽靜休道:“既然相逢便是有緣,可否待老衲為施主解簽?”他心裡急得跺腳,正埋怨方丈平白惹事,少年已把簽又遞了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