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林安早早起來,才開門便見碎銀滿地,晃得人睜不開眼睛。他眯了眼抬頭一望,一片清淡藍色裡托著輪明晃晃的亮光——這天竟真的晴了。
他向夥計打聽過,彰德寺每日午後便關寺門,為的是和尚免了俗務一意清修,便早早催著林縱動身。
照例是林縱騎馬,嫣然坐車,隻帶了兩個侍衛,一路往紆山來。三裡路,一晃兒就到。林縱在山腳下見上山的遊人絡繹不絕,提鞭遙指道:“此行不虛——這寺這麼熱鬨,梅花必是好的。”
她一時性起,也不等嫣然,在馬上加了幾鞭,搶先上了山。等嫣然到了山上,轉過大雄寶殿進了梅林,林縱正笑嘻嘻立在一株梅樹下,懷裡竟是幾支紅梅——她人本就清朗,又脫了大氅,隻一領月白外袍,襯著紅梅格外精神,見嫣然過來,把梅枝遞到她手裡,笑道:“你不是喜歡梅花麼?這幾支最好,咱們帶回去慢慢看。”
嫣然看著她一臉笑盈盈的模樣,心先就一軟,便緩言道:“七爺把這梅花折了,卻讓那些遊人看什麼去?”隻是她語氣雖是輕柔,那責備之意也帶了出來。
林縱上山見梅花確實好,興致便增了幾分,她生就了王爺脾氣,隻把彰德寺當成了自家庭院,挑入眼的折下來,滿心給嫣然一個驚喜,哪裡顧得了他人?旁人見她大有來頭,自然也不敢言,此刻被嫣然這麼一提,雖知自己行止有虧,但剛剛半晌忙碌隻換來一句責備,心裡實在不甘,停了半晌,頓足道:“也不值什麼,我多給些錢便是了!”她一眼瞟見嫣然抿了唇帶出怒氣來,又道,“我——”隻是那個錯字死也說不出來,捉著嫣然的手,一聲不響。
嫣然也知她被人寵慣了,一時不曾想到,見她臉上帶出一絲愧色,便不追究,轉而輕輕一歎:“七爺這樣衝動脾氣,倒當真和我五妹一樣。”
林縱吩咐了林安自去寺裡商量賠償,扯著嫣然往梅林裡走,聽她怒意消了,隨口道:“既然如此,進了京倒要見識見識。”
“她脾氣和七爺像是像,見識卻差些,”嫣然略一沉吟,“我表兄柳傾斛倒是和七爺旗鼓相當。”
她隻覺手上一緊,側了頭看林縱臉上卻是淡淡,道:“那人我見過,和你是青梅竹馬。”
“我們確是一起長大,論起情分,便如兄妹一般。”嫣然停了停,又加了半句,“也如現在,我和七爺一般。”
林縱聽了前半句話,隻覺心頭一絲閃亮,卻不想嫣然又丟出後半句話來,胸口半是歡喜半是冰涼,她望了嫣然一眼,恰那人也偏了臉來看她,林縱見嫣然眼神清亮,一片坦蕩,心中餘下的那半片火熱也變成了冰冷。
這幾日同行同止,二人難得如此親密,似姐妹,如知己,肆意接近,耳鬢廝磨,仿佛假鳳虛凰一般,可她越是相處,越覺這人雖是接人待物一團柔順,心中卻是一片清冷,守著一條界限不準人進,她已經蹭到了這界限邊上,卻是眼睜睜看著對岸跳不過去,再也不得明白。若當真是全然無望也就罷了,隻是她待她卻又總是冷中透出一絲暖意出來,讓她每每死撐著那冷,追著那火星不放手,隻盼望熬到春暖花開,讓這火星也如自己心中一般,熬成燎原之勢方可罷休。
可如今,這一絲火星,竟也被那人生生打滅了。
“你——”林縱忍了半天,壓住胸口痛楚,開口卻仍覺自己聲音低啞得不成模樣,隻得輕咳一聲,勉強道,“柳大人確實是個難得俊傑,怎麼,配不得你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