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北輔興坊的風景一向與彆處不同,拐進來便是六尺長三尺寬的青石板鋪成的大道,道寬一百五十步,沿路俱是朱門高牆——前朝曆代親王皆聚居於此,如今雖改朝換代,但因此處地勢開闊,離禁宮最為近便,藩王們京裡府第多半選址於此,楚王亦不例外。
申時宴散,林縱被林綬邀至東宮,閒談了小半個時辰脫身出來,回府時己近起更。京宅掌事李福在門口守候,見了她便稟道:“世子爺,晉王爺和三爺在正廳等了半天了。”待她進了二門,又低聲道,“沈大人也來了快半個時辰了。”
林縱精神一振,略一振衣便向正廳來。林綺林緒立在廳前,旁邊一人白白胖胖,未語先笑,劈頭行禮,卻不問安,隻笑道:“世子爺才進京便屢蒙聖恩,可見咱們楚王府聖眷不衰啊。”
“旁人說這樣的話,我也無話可說,”林縱苦笑道,“沈先生這麼說,是有意挖苦還是存心試探?”
林綺微笑不語,暗暗點頭,林緒卻道:“區區些須虛名,縱兒替太子解了圍,又不是受之有愧,有什麼好擔心的?”
“三爺不知內情。”沈安時道,“七爺大婚的時候便免了六藝,京裡早就有人議論,皇上在大典上又是那番舉措,接著又免了七爺三年王相的差使——這些虛名雖於七爺一點實惠都沒有,但大典上昭乾殿萬人矚目,立在禦座旁,那是多大的臉麵,光祿宴上群臣聚集,一道恩賞聖旨下來,這又是多大的光彩,這樣的殊榮連老王爺都不曾得過,如今七爺寸功未立,君恩如此深重,得招來多少人嫉恨?彆的不說,這麼多來覲見等著考六藝封爵的宗室子弟,個個年輕浮躁,好大喜功,見了七爺如此風光,哪裡會想什麼君恩難受,隻怕想得都是槍打出頭鳥給七爺個下馬威啊。”
“不過這般人都是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的貨色,也不足為懼。若當真來楚王府惹事,”林緒皺著眉想了想,眉頭忽的又是一展,帶出三分銳氣,“縱兒也不必出麵,我通通一手一個,替你擺平了就是。”
“這些子弟雖然聒噪,卻也沒什麼大礙,蒼蠅一樣惱人就是了。”沈安時笑道,“七爺也不必全為這個擔心,隻是——”
“隻是先世子當年雖沒我風光,卻也曾得了個免除王相差使的賞賜,”林縱咬著牙一笑,“接著就被留了京裡。”
林衍長子林綃不明不白地夭折於京中,是楚王府一樁極大的隱痛,一提起此事,眾人俱麵有憂色,林縱卻道:“其實他真把我留在京裡,楚京有父王,涇州有大哥三哥,咱們同氣連枝,少我一人也不妨事。隻是,我不曾想到皇伯父竟當真做到這個地步,著實令人心寒啊。”
沈安時微微一笑:“也不是全為給七爺個下馬威。近日平州那邊胡人屢屢騷擾,涼州也邊患不斷,皇上一是把七爺捧起來,免得七爺去拉攏人心,二是向天下人顯示他仁厚寬宏,三是表明兄弟無間,借楚王爺的舊威,壓胡人陳人的氣焰。隻是七爺在大殿上那般機智,倒顯出七爺是實至名歸了。”
林縱卻心存餘悸地苦笑:“那胡人也不知發了什麼瘋,若沒此事,我不會這麼快得了這麼些恩典,”她說著想起一事,便向沈安時道,“先生在京中多年,可知太子爺素來有什麼喜好?”
“七爺是——”
“他和皇伯父的口氣不同,倒甚是慈和,與皇伯母相仿。”
“太子自幼便由皇後撫養,自然和皇後親近。如今宮裡除了皇後,太子生母李妃也在世——七爺想必是兩個人都見了,隻不知道觀感如何?”
“李妃上不得台麵。皇伯母麼,雖聽著口氣和我相近些,是試探還是確有此意,我一時說不上來。”
“前些日子,京裡出了件稀罕事。”沈安時道,“上直衛副將王庭威私犯宵禁偷會宮女,被人拿了個結結實實,他是國舅,刑部隻給了降級外放的處分,可那是到直州洪江邊上去當副將,這京裡繁華,隻怕這輩子也見不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