嫣然聽了一驚,才要掙,卻掙不開,過了不到一刻,隻覺身上力道漸鬆,耳邊呼吸漸漸均勻,轉臉隻見林縱眉間舒展,神色安詳,唇邊猶存一絲微笑,竟已酣然入夢。
林縱起身時已近掌燈,嫣然坐在外殿案邊,心不在焉地拿一卷棋譜垂睫沉思,見她梳洗了出來,放下書問:“七爺好些了?”
林縱隻套了件石青暖袍,神清氣爽地點了點頭,見嫣然要傳點心,又笑吟吟止住:“我昨天聽沈先生提到,京城近年多了一樣好東西,一起去嘗嘗?”
嫣然性情清淡,本不欲生事,隻看著林縱一番興致勃勃意氣飛揚的模樣,心裡不知怎麼一軟,竟點了頭。
二人帶著林安小如,從角門悄悄出去,一路奔東正門來。離著城門不過一箭地,有一家小小酒店,半鋪寬的門臉,門前收拾得甚是整潔,卻不見招牌,隻用根竹竿挑著個半舊酒幌,上麵四個瘦金體的小字:“秦家老酒”。嫣然見那字筆鋒峭直挺拔,瘦而不枯,實為上品,不由得止步細細賞鑒了一會兒方與林縱進門。
店雖小,卻極乾淨。此時過了飯口,店裡隻稀稀落落三兩個人,夥計見幾人進門,用手裡雪白的手巾把裡邊一張桌子抹了抹,上前招呼道:“客官坐這邊,又乾淨又暖和——”他一語未了,瞥見林縱徑自揀了個靠窗的位子坐下,忙趕過來,把一張光可鑒人的桌子擦了擦,“客官用些什麼?”
“隻管把你們拿手的菜精心料理一桌,再來一壇梨花雪。”林縱見小如和林安仍在身邊垂手侍立,斥道,“你們也是好不容易出來見識一趟,又都沒吃飯,還不找個地方坐下,在這裡站什麼規矩?”
林安知道林縱脾氣,便笑嘻嘻道:“小的這回可是沾七爺主子的光了。”小如見嫣然點頭,也就不再猶豫,隨林安在鄰近位子坐下,一般點了幾樣酒菜,隻不敢十分儘情,時時留意著二人動靜。
一盞茶功夫,菜便上了桌。嫣然見那菜色竟都是些野菜,碧綠清爽,收拾得乾淨精致,冬日裡看上去分外喜人,盤盞也極秀氣大方,相映成趣,甚合自己心意,臉上便現出淡淡喜色。林縱看著夥計拍開封口,親自為嫣然把盞斟了一杯,也笑吟吟道:“大哥以前來過,說這裡比隆慶寺的素齋都好得多,我便料著你必定喜歡。”
“三爺更是個好吃好遊的人,他怎麼說?”
“他倒是隨大哥來了一趟,卻說比景福樓差得遠了,便再也不肯來。”
景福樓的熟食亦是京裡一絕,卻與這裡清淡口味大相徑庭,嫣然想著林緒坐在這裡愁眉苦臉地對著一桌素菜淡酒的模樣,不禁莞爾。
二人相對小酌,把瑣事都拋在一邊,都正細細品味這份難得清靜,忽聽門外一陣大亂,一行行兵士沿街驅逐閒人,各家店鋪都忙亂著上門板。林安一驚,方立起身,店裡夥計已出門和街上一個千總搭了幾句話,反身進門,對著屋裡眾人團團一揖:“諸位客官,著實對不住,眼下蕭相回京,正從這裡過,又有當今太子爺陪著,要關防片刻,有急事的,您先走,小店不結賬,有留下的,對不住,您就得在這屋裡悶上個把時辰。”說著又是連連作揖。
林安意欲離開,卻見林縱坐在窗邊,一絲挪動的意思都沒,又不好勸,隻得暗暗擔心。眼看著夥計上了門板,屋裡瞬時暗了下來,林縱一抬手,把窗欞抬了兩寸,凝神向外瞧著,也不做聲。
街上靜悄悄的,隻兩排禁軍樁子般釘在路邊,嫣然見最近的一人持槍而立,離窗口不過三尺遠,心裡擔心,見林縱對她作了個禁聲的姿勢,也怕被人發覺,便也不再說什麼。
又過了一刻,隻聽鼓樂聲由遠而近,幾對儀仗過去,接著便是林綬騎馬而來,身邊一人蟒袍腰玉,雖在暮色下看不清相貌,身影看著卻極是挺拔,嫣然知道那必定是蕭逸,側了臉見林縱微微咬著牙,唇邊一絲冷笑,有些擔心,伸手過去,便覆住了她的手。
接著是便是隨行的官員,兩個兩個的從麵前過去,第三對卻是兩個文官,正在低聲說笑,看身影一個年紀稍長,一個年少些,嫣然隻覺二人都極眼熟,又不敢相信,盯著二人又看了幾眼,突然心底一涼,回頭看林縱一臉了然神色,一陣寒意直從心底透上來,手一軟,竟打翻了酒盞。
她胸中長久以來的隱憂終於變成了現實,隻覺心裡半是迷茫半是驚慌,身子一陣陣發軟,突然手上狠狠一痛,回過神來,卻見林縱一臉驚色立在自己身邊,鬆開手攏住自己的肩,把自己攬在懷裡,在耳邊低聲一遍一遍輕輕道:“我還是信你。”
嫣然聽她語氣滿是誠摯溫柔,心底又是一痛,顧不得大庭廣眾眾目睽睽,雙手抱定這人,眼淚滾滾而下,竟再也不肯放手,心底也是一遍一遍地回應:“我也——我也必定要你平安周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