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年臘月二十二,是冬至之後第三個戍日,冬祀。按禮製,不曾襲爵的宗室子弟在七日前便要在文華殿比試書畫策論,勝者在冬祀時領頭祭祀,這差使雖沒什麼實惠,卻有十分的光彩,且易得皇上賞識,因此林縱隨著林綬入殿時,隻覺殿裡人頭攢動,竟似比大典時還多些。
林縱已承恩免去六藝考試,但因還不曾告祭過太廟,也按製一並參加,但她既然已經承爵,心中抱定了個不爭的念頭,比策論時,便與林緒一起交了白卷。林綬隻以為她有心謙讓,方要令她重做,林縱卻稟道:“臣性喜騎射,對這些個文章功夫,太子開恩,免了臣這一遭出醜罷。”
近支宗室多半無須科舉便可撈到個爵位,策論都做得敷衍,藩王子侄更是如此,林縱如此藏拙也無可厚非,林綬輕咳一聲,便不言語。
稍後幾個翰林學士把試卷拿到偏殿評閱,過了小半個時辰,便選定林經為魁首。這林經卻是遠房宗室,家境貧寒,連個輕車都尉的爵位都沒有,此刻見自己得了這麼個彩頭,不枉寒窗十年,喜上眉梢,說話底氣登時也足了許多。
林緒早瞧見幾個子弟一臉不屑,對著林縱嘻嘻一笑:“這次那些翰林倒不曾黑心,隻怕一會兒有好戲看了。”林縱回之一笑,也冷眼旁觀,並不理會。
第二場比試書畫,林縱留神看著周圍人動靜,正想著怎麼作一副不顯眼也不應付的出來,卻見秦王世子林繡沉思了半晌,待時辰將近,草草幾筆勾畫了,呈到林綬手裡。隻他退回來的時候,不經意踩虛了一步,向前一搶身,撞得凝神作畫的林經微微一晃,幸虧他機警,手一抬,筆不曾掃到畫上,可林繡略略一停,撐著畫案起身時,袖子卻正拂在硯台上,墨水四濺,登時一張畫便糟蹋得不成樣子。
林經氣得漲紅了臉,卻自知林繡平素強梁,乃是京中一霸,隻得忍氣吞聲,換了紙重畫。但作畫最重心境,他被林繡一攪,哪裡還有什麼山水之思?他眼見時辰將至,怎麼也落不下筆去,又聽著周圍人或嘲或諷的話語隱隱飄過來,心裡更怒,默然呆了半晌,把筆往案上一拍,扯了張空白宣紙,草草具名,便要交卷。
“會畫門廊麼?”林縱這句話甚是唐突,林經一怔,還不及細思,林縱已經催促,“既然會畫,還不快畫?”
林經雖不解其意,但覺著林縱話裡沒什麼惡意,索性破罐破摔,寥寥幾筆,兩扇大門半開半閉,己是躍然紙上。他胸中滿是悲憤,用筆枯硬,這門便帶出著一股擎天之勢。林縱微微一笑,提起筆來,在門楣上便寫了“也可”二字,見林經發愣,方道:“這畫必要有些題跋才顯身份,我書畫本就差些,索性藏拙到底,隻給你這畫添些熱鬨罷!”說著又在門旁添了一聯,“也不設藩籬,恐風月畏人拘束;可大開門戶,就江山與我品題”,用的俱是狂草,與林經筆意合在一起,直如天衣無縫。
她待墨跡稍乾,拿起來親自呈給林綬,笑道:“臣不才,又交了白卷。”
林綬看著林繡作了手腳,心中甚是不快,隻是這樣場麵上不便發作,見林縱這般打抱不平的做法,心中甚慰,掃了幾眼畫卷,便讚道:“畫得好!題得也好!”說著便遞給了旁邊主試的翰林院掌院學士蘇定一。
蘇定一隻覺此話太過寒素,但林綬話已出口,隻得笑道:“此畫氣勢萬鈞,世子爺題得好,四爺畫得也好。這次魁首自然非四爺莫屬了。”
林經聽了心裡一鬆,向林綬謝過恩,又向林縱道謝,林縱見林繡遠遠立在一邊,臉色青白不定,心中甚喜,便隻輕描淡寫一笑:“有什麼好謝的?你把那汙了的畫重新畫一張,送給我便是了。”
此時宗室們都已經交卷,蘇定一和其他翰林一起商定了名次,把前三名的策論和書畫用匣子盛好,送進清和殿裡禦覽。